第1章 生个雷公(第1/3 页)
都几年过去了,顾大嫂有时还将“雷公”挂在嘴上。
玉瑛听了只是抿嘴一笑,偶尔还会红脸,但若翻出去了她保不定还是会轻生。
圈子小到只有主仆二人,密不透风,包括她们的男人终生永世都将蒙在鼓里。
瓜子缠是个平顶坡,坡上有疏疏几株老榆和古柏,散布着大小不等瓜子形状的白石头。
石头也有损边的、缺角的,不奇怪,是吐出的瓜子壳嘛。
谁吐的?老子,又称老君。论力量与悠久,只有他老人家了。
瓜子缠终年多雾,远观绿野中像一顶茸茸雪白的絮帽,又像神仙脚踏的祥云落在这里,神仙赴会去了云在这里一动不动。
瓜子缠既无牧草,几株老疙瘩树也禁不起斧斤,很少有人光顾。
日已将午。怀孕的玉瑛和女佣顾大嫂将清明菜拌和米粉蒸的清明粑用布层层裹着,放进竹篮,另有一瓦罐稀饭,送去给田里栽秧的佃客们“打幺站(加餐)”。
她俩刚踏上田间小径便觉有股旋风,跟着人走,玉瑛忙舀勺稀饭泼向路边,沟沟里、草草上。
口里念叨:“野地的,路边的,请了请了!”
回来时玉瑛渐觉腹痛,经过瓜子缠脚下的田埂时,已经走不动了。
顾大嫂知她将临盆矣。忙将空餐具放好,将身姿娇小的女主人横搂着抱起,爬坡上坎来到了雾蒙蒙的瓜子缠。
玉瑛在一块瓜子石边靠着,顾大嫂正手抓脚挠在刺笼中清理出个地盘,这团毛茸茸之物就抢将出来了。
玉瑛像哼歌似的哼哼令顾大嫂转过身来,顿吓得肩头一缩,身子也向后仰,明明一小团儿,她像是看见一片黑色的天,赤霞淋漓金星乱闪,不由眼眶撕裂头脑肿胀,差点一屁股坐下来。
她强咽下了那声已像子弹一样踊到喉头的尖叫,第一闪念是把它拾去扔掉。
当她壮着胆子前去捧起来后,随之而来的啼哭声又居然宛若天籁,绝非婴儿落地之咦哩哇啦,而像螺号,悦耳悠长,稍沙哑。像轻雷浅涛自天上来,借他的小嘴在抒发。
她左遮右挡地不让女主人看见自己产下的这团肉。玉瑛支起身子:“哦他听起在笑!给我看,给我看,男娃女娃?
“还躲我呀,你你……”
本打算背着少奶奶抱去处理掉的顾大嫂猛清醒过来:她说听起在笑,这这,我不先给她看一眼咋行,不要把她和我两条命都搭进去了!
狠心把个黑乎乎之物递给她看:“唉呀,像个雷公!”
啊要说像雷公倒还罢了,他连人模样都没有哇!蹋额头,尖耳朵,嘴向前伸,小狗不像小狗,倒有几分像貂。可毛乎乎的身子是人的身子,手脚也是婴儿的手脚!
玉瑛劈头盖脸的羞耻感,本能地想说不相信,想说不是我的,到底还是半句话不说,呆呆地把这小东西接了过来,左看右看。
只见它被胎水粘着的毛黑亮黑亮,它的小圆眼睛像在搜索什么,它的鼻孔一耸一耸好滑稽呀,可爱的还有它眉梢的两撮白毛,闪闪的像两朵蒲公英,要飞要飞。
傻乎乎地望着顾大嫂:“是我生的?是从我身上钻出来的?”
顾大嫂对玉瑛这种惊而不慌、痛而沉静的表情有点意外,怪物也是自己产下的肉呀!
纵如此又岂有别的选择,她双手摊开伸过去,毅然地说道:“少奶奶给我,就说是小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其实一见小东西的样儿她就想去死,听顾大嫂这样说,现在她又想去死。
谁知小东西之夸张表演,打刚出娘胎就开始了。这不,他忽地一伸肥茁茁的小手,便去抓挠娘的衣服,就像撕纸一样,娘侧襟衣裳当幅一下就被他扯了个洞,
娘惊诧地还来不及反应,他小头儿就钻进去了,用小尖嘴含着娘的乳头嘬呀嘬。
他本什么都没有嘬出来,随着他一双手爪挥来舞去的又抓又捏,玉瑛觉得有了。
“牙齿?小东西有牙齿?”顾大嫂因为玉瑛疼得叫才这样问。
“他在咬!”
顾大嫂凑拢要掰开嘴看小东西的牙齿,这时,顾大嫂看见从小东西嘴角渗出了白色的乳汁。
很快嘴角涌出的乳汁流成了细线。他并会嘬了这边又去嘬那边,肚儿吃得鼓鼓的,同时娘奔涌而出的泪水还给他洗了个澡。
顾大嫂这才想起掰开小怪物的腿看一眼:“是个儿!”
想说“是公的”,到底说出的是“是个儿”。
这正是一直在玉瑛头脑中折腾的,她听清了没则声。
小东西竟呼呼大睡起来了。
两个女人这才手忙脚乱起来。玉瑛将小东西递给顾大嫂,这才来清理自己的身子。
顾大嫂便将他置竹篮里,上面盖几片松针。
过来帮少奶奶收拾,脱下自己衣裳去给胸前撕个大口子的少奶奶穿上,自己就穿件没袖的汗褂儿。完了这手提着竹篮,那手去搀玉瑛,她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走出瓜子缠这路崎岖不便说话。上了正路之后,顾大嫂道:“玉瑛”——虽是帮佣,因有远亲关系,所以就叫名字,“我们、这、究竟咋办?”
她是想破头也想不出篮中这小东西有什么生路,未必带它回娘家?
玉瑛将竹篮夺过去,齿缝里蹦出个字个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