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陛下驾到，皇后和顾卓麟同时止住话题，默契地出去迎接皇帝。 皇帝身着玄色常服，从面上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皇后率先笑着迎上去：“皇上今日过来，可是要一同用午膳？” 皇帝目光扫视过跟在后头的大皇子，一边往殿内走一边淡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冷淡态度，相比之下今日不是初一十五皇帝来宫中用膳这件事已经足够令她开心了，她忙跟在皇帝身后，朝身边的宫女招呼：“茴香，快叫御膳房传膳。” 顾卓麟幼时虽被皇帝带在身边，但儿时的记忆里父皇永远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实际上他能见到父皇的时候也不多，彼此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父子亲情，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像君臣。 他恭敬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你今日怎么想到来皇后这边。” “儿臣、儿臣……”顾卓麟对上皇帝凛然的目光，原本准备好推脱的说辞卡壳了一下，再开口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儿臣久不见母后，因而……” 皇帝没有接话，威严的气息逼迫下来。 皇后吩咐完事宜进到屋内，看到眼前的场景便知道顾卓麟恐怕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忙将话头接过来：“陛下有所不知，麟儿这孩子，如今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岁数呢。” 压力顿时被转移走，顾卓麟暗自长吁一口气，发现背后竟除了一身冷汗。 “麟儿如今，也到了该通人事的岁数了吧，”皇后小心翼翼试探，“我宫里有一宫女，与麟儿颇有渊源，今日他来，是想向我求个人呢。许是年轻人面皮薄，在您面前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毕竟与皇帝共同做了多年夫妻，相比于除了考量功课外不怎么和皇帝接触的大皇子，皇后多多少少知道皇帝的一些好恶，譬如陛下其实极为厌烦旁人在他面前说谎，若是方才顾卓麟能完美的掩饰过去倒还好，可他那样支支吾吾过于明显，陛下的神色显然已经不耐起来，还不如赶紧将实话说出来，再稍作修饰，当成少年人的害羞遮掩过去。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眼底的了然叫皇后心里一紧，好在他接受了皇后的说法，就这这个话头问下去：“什么宫女有这般大的能耐，能叫大皇子心动。” 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对白芍感兴趣，皇后心一横，索性命人将白芍带到大殿内：“说来也巧，那孩子与我有缘，我便将她认作义妹，如今也是……三皇子的伴读。” 宫人手忙脚乱将坐在自己床上玩棋子的白芍带上正殿。 今日休沐，白芍不用去太学，也没有皇子让她去东宫，平日里负责给白芍梳头发的宫人偷懒，便没给她梳发型，如今也来不及好好打扮，好在她自己会穿衣服，起床后已经将衣裳一件件认真穿好，潦草收拾了一下就被带了出去。 她跟着走到一半，发现这是去找姐姐的路，立马兴高采烈地跑起来——皇后很久没有召见她了。 宫人一时不察，叫她像一阵风一样横冲直撞到皇帝跟前。 披头散发的小丫头稍稍站定。 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宫女，鼻头圆润，脸上还有些软软的婴儿肥，透着一股稚气。 叫人意外的是，她有一对纯澈清凉的眼睛。 皇帝眯了下眸。 他当然知道皇后义妹，后宫人尽皆知，二皇子和三皇子因为她没少较劲儿，从一个普通宫女成为皇后义妹，还同时成功牵制着两个皇子，幼时又是白父送进宫来的，皇帝一直认为她应当是个善于心计的棋子。 却没想到这次是他看走了眼。 白芍不认识皇帝，欢欢喜喜往皇后跟前一扑：“姐姐姐姐。” 她眼神亮晶晶，紧紧盯着皇后，像讨食的幼犬，就连身后也仿佛有个已经转成螺旋桨的小尾巴。 “白芍，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吗？”皇后忙板起一张脸，“还不像陛下行礼。” 皇后是不怎么拘束白芍的，因着知道她有些痴傻，行事无章法，平时不管束她行礼，几个皇子当她是玩伴，也不讲究那些，所以白芍虽然学了些规矩，但不太有用到的时候。 她有点委屈。 姐姐因为这个人凶她。 她于是就有点讨厌这个好高好大的人，但姐姐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朝他福了福身：“拜见陛下。” 然后飞速跑到皇后身边，揪着她的袖子将自己藏在她身后，用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瞪他。 皇帝当然发现了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瞪眼，只是原本该叫人觉得奸滑的行为在她过于直白且稚嫩的手段下只让他觉得啼笑皆非，而且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自以为凶狠瞪大了的眼睛没有任何杀伤

力，反而让她的可爱程度瞬间翻倍。 起码顾卓麟已经没忍住想要向前一步将父皇的注意力吸引开，以免他怪罪白芍不懂礼仪。 让人没想到的是，向来严苛不喜旁人偷奸耍滑、行事无章法的皇上似乎没有对白芍的行为冷脸的意思，反而嘴角微不可及地向上勾了一下，随后便听到他若无其事道：“传膳吧。” 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皇后扯了一下手里的帕子，才跟着皇帝落座，一边温和地笑问：“麟儿今日可与我们一同用膳？” 这是赶他走了。 顾卓麟确实没耐心和皇后在父皇面前表演什么母子情深，他没有生母，身份敏感，又是十四岁的年纪，虽然已经决定和皇后联手，但父皇到底还年轻力壮，他此刻表露出想要与皇后联合的态度实在是为时尚早，而且也容易叫父皇认为他有狼子野心。 他告退，悄无声息地回了东宫。 茴香传膳回来，站在桌边给帝后二人布菜。她像是才发现白芍还站在皇后身边，伸手要将她带走，被皇帝拦下。 “既是皇后义妹，便一同用膳吧。” 一句话，惊起惊涛骇浪。 皇后诚惶诚恐，还没来得及婉拒，看着一桌子平时见不到的美食的白芍已经迫不及待上了桌，这下皇后连推脱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下人机灵的给她端上一套餐具，她也不等皇帝动筷，先自顾自夹了最想吃的一道金丝虾球。 这道菜的做法极为复杂，且不易保存，皇子们在院用午膳时吃的都是些即便温凉了也好吃的菜式，而平日里她一个小宫女也尝不到这般美味，自然没机会吃到。 她吃东西也不讲究细嚼慢咽，一大口将一边的腮帮子撑得满满的，然后才开始鼓着腮帮子咀嚼，且她吃饭时极为专注，眼神凝固在面前碗里的饭菜上，直到嘴里吃完了才抬起眼重新寻找下一道想要吃的菜。 皇帝看得有意思，伸手给她夹了好大一块糖醋排骨。 御膳房做给皇帝吃的糖醋排骨，当然做得极为精致，都是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入口的一块，不过成年男性吃到嘴里刚刚好，对小孩子来说还是算大的，白芍对碗里突然出现的食物已经很有经验，当即混着饭一起送到嘴里。 皇后有些食不下咽，不知陛下此刻的举动有何深意，同时也害怕不懂规矩的白芍惹恼了陛下。然而下一刻，白芍做了一个叫她更加胆战心惊的动作。 她投桃报李，也给皇帝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这举动实在没有规矩，即便是再大胆的人也不应该做出这种事，皇帝因着她的这一举动停下筷子，目光深沉，眼底仿佛有凝固住的冷意。 他觉得无趣，原以为是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便张狂起来，原也不过如此。 气氛一下低沉，皇后已经率先领着一众宫人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这宫人有些痴傻，不懂规矩，臣妾——” “吧唧吧唧。”白芍读不懂气氛一般便晃荡小腿边吃饭，含着嘴里的饭菜含含糊糊问他：“你为什么不吃？你不爱吃吗？” “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陛下。”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做这件事。” “唔——”她咽下嘴里的菜，拉长音调发出一个尾巴拖得长长的音节，“陛下，陛下是爹爹。” 没头没脑的话引得众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没人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就连皇后此时也放弃替白芍求情。 如果陛下怪罪……那边只能舍弃她了。 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沉默良久，又或许只是一瞬，皇后听到头顶传来皇帝平静的声音：“皇后的这个义妹，到是难得有颗稚子之心。” 这便是，不追究了。 皇后提心吊胆坐回去，打起笑容应对：“是，这孩子纯善，臣妾心疼她年幼，这才收她为义妹。” 皇帝将目光从专注吃饭的白芍身上移开，看着皇后道：“即使皇后义妹，不若朕给她封个郡主称号。” “这，”她在男人的凝视下勉强笑了一下，“白芍毕竟只是宫女出生，身份上到底低微……” 听到她拒绝的话语，皇帝好像又失去了兴趣，不再提这件事，话题终止，他草草几口吃完，径自离开。 皇后瘫软在桌上，看着仿佛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白芍，颇有些心烦地命人将她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