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王文泰跪祠堂寻答案

孔玥如走后，王泰在房内独自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走廊外点亮了灯烛，而房内却是越来越暗，下人要为王泰点灯，王泰只说不必了，吃饭也不必叫他，任何人来找他都不见。

“王泰，你做错了吗？”

独自静坐的王泰，脑中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数十年来身体力行的祖训，原本是不容置疑的正义的准则，而今却被王族后人否定，其中牵扯的许多荣誉、利益、立场，又在来回拉扯着王泰的正义准绳，让王泰如坠迷雾，仿佛一个孩子，在迷雾中找到了一条又一条的路，但却不知哪一条，能带他走出迷雾，走入荣光照耀的圣地。

王泰想得头疼脑胀，他打开房门，沿着走了无数次的路，向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走去。

祠堂内灯火通明，王泰祖上七代先人，从第一代国公大将军王勤，到凤山王氏的开山祖宗王林盛，再到功勋卓著、受封诸侯、爵位世袭福泽后人的王谢将军，数十位建功立业的祖宗牌位，由上至下森严排列。王氏历代先人中，英雄辈出，将军大臣绵延不绝，两百年来人才从未中断，岁东国有史以来，若论长盛不衰，世家贵族中无一能出其右。

王泰走进祠堂，跪在历代祖宗牌位前，点三支香，秉于额前，口中念念有声：“凤山王氏第三代后人王泰，拜见列祖列宗。”说完，王泰向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然后将三支香分中、右、左的顺序，插入香炉中。

“列祖列宗，泰历来遵循祖训，忠君爱国，严于律己，亦教导子女遵循祖训，身体力行，万不可逾越。自泰接管落英州以来，立志忠诚辅佐王族，造福黎民百姓，延续王氏两百年荣耀，无一日敢懈怠，王氏后人无一人存二心。近来，落英州接连发生秽物流暴乱、红衫军现身、鹰城少主薨于州内等事件，君上钦宗亦似对凤山王氏心存芥蒂，王族后人、家内孔玥如却极力反对泰践行祖制。当此岔路口，泰无能，实不知该如何抉择，请列祖列宗为泰指条明路！”

祠堂内灯烛火苗跳动，照着森严排列的数十个牌位，似乎每一个牌位，都是一位庄严肃穆的先人在此坐镇，静静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后人。

“哈哈哈哈哈……”王泰脑海中响起祖父王谢那爽朗的笑声，祖父当年的英雄身姿，仿佛又重现在他眼前。小时候，王谢最爱他这个孙儿，常带他骑马射箭，王泰这身本领，有一半是向祖父学的。

“祖父，求你教教泰。”

王泰看着祖父的牌位，在祠堂烛火中，光影变幻不停。“泰，王氏后人生下来，就肩负精忠报国的使命，做人做事，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无愧列祖列宗！”王泰依稀记得，祖父那一次在祠堂中，是这样教导他的。

“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王泰喃喃念道，“近日所发生诸事，大多由孙儿放走马龙一事而生，忠义不可两全，无论孙儿选择哪边，都难以无愧于心，若是祖父你，会如何抉择？”

“玥如认定他是在陷害我，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以前在都城私学，孙儿，马宁予，陈飞虎，我们三人最为相投，常在一起读、练武，谈古论今，互相切磋。日子久了，我们三人就结拜为弟兄，马宁予是大哥，陈飞虎是二哥，我最小，是老三。至今回想起来，那是孙儿过得最自在的两年。后来，北尤蛮族大军卷土重来，我三人凭着一腔热血，一同加入北上的军队，奔赴前线，与蛮族大军正面交锋，干了好几个硬仗，那时孙儿年十七，觉醒才破了三境，战场上凶险万分之时，多次是马宁予大哥救了我。大败北尤之后，大哥驻留边境，二哥回都城入亲卫军，我回了落英州。多年以来，只有我欠大哥的救命之恩，我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大哥有难，我必舍身救他。但是，后来君上改祖宗之法，马司和大学士率先反对，朝中一众老臣附议，君上执意要改，马大人联名反对的大臣，上王族监察司太木廷，弹劾君上……”

王泰跪在祖宗牌位前，自言自语，将心中多年来沉积的话，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传说自太木神开创天地，带领第一代王族创建岁东国后，便有一个传统被流传下来，王族虽是太木神的后代，但王族自诞生之日起，他们的使命就是治理国家，造福子民，保护国家和子民的安全。东华子民的使命，则是效忠王族，但并非王族的某一人或某一支。因此，王族后人要轮流上台执政，每一任君上最长可执政二十年。君上虽是执政者，但只是王族权力的代表和使命的执行者，王族可赋予他权力，也可剥夺他的权力。朝堂大臣则作为天下子民的代表，效忠王族，辅佐君上治理国家，若是在任君上胡作非为，有辱使命，朝堂大臣也可联合上王族监察司太木廷，太木廷内有一神骨，相传是太木神坐化后，镇于神山之上，昼夜发光。王族若要更换君上，就可于太木廷内，请出神明遗物，神骨变色则是同意，神骨黯淡则是否定。

那是岁东国有史以来，唯一一次，由朝臣联名上弹劾君上，要问事于太木廷。王族监察司，孔钦宗，马司和等反对的老臣们，以及其他朝堂大臣，聚首于太木廷，问神明能否篡改祖宗之法，神骨变色，众臣大惊。孔钦宗顺理成章更改了祖宗之法，马司和等老臣，以及事后被查出与此事有所关联的朝臣，统统被定以意图谋反罪，连同家眷一起，全部抓了坑杀于郊野，这就是震惊各国的大屠杀事件。当年执行此命令的，却是当时的亲卫军侍卫长，二哥陈飞虎！

当年王泰本欲为马家奔走，求得一线生机，但父亲王开平制止了他，直到这起大屠杀事件结束，王泰也没能走出落英州。后来，王泰只听说大哥马宁予逃脱了抓捕，但生死未卜，王泰接管落英州后，遍寻马宁予多年未果，也只能当他不在人世了。

“祖父，今后泰当如何自处于世啊？”

王泰在祠堂中跪了一夜，也对祖宗们说了一夜，直到天边亮起一线晨光。

当红日喷薄涌出地平线，万丈光辉照耀大地时，王泰想起了很多年前，祖父带着他看日出，却指着峡谷对他说：“泰，你看，即便是金光普照的清晨，峡谷里也仍然是阴暗的。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有黑暗的地方，却未必有光。泰，你记住，若想做一束照亮世界的光，就要做好随时被黑暗吞噬的准备……”

“父亲！”王泰身后响起长子王关吉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是关儿，找我有事吗？”王泰问。

“无事，只是没见着父亲，母亲让我来看看你。”王关吉说。

“嗯，你母亲现在何处？”

“在等父亲吃饭。”

“好。”

王泰站起身，又向祖宗牌位敬重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出祠堂，走入明亮的晨光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