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家余孽
白发马夫气色与以往两次略有不同,缓慢喝酒吃花生米,道:“我叫白洛,是凤阳白家的世子,凤阳白家,传承四百多年,天下九洲,我们朱雀王朝位于最小的南瞻部洲,白家先祖行伍出身,不读半日兵,随那一朝朱雀皇帝四处征战,一次皇帝深陷险境,只带几十贴身护卫逃出重围,被三千铁甲骑兵追撵,先祖与皇帝逃至凤阳河,平静大河没来由暴涨数丈,水势浩大,皇帝本以为天意如此,束手待毙,先祖使出大神通,背负皇帝,一跃而过凤阳河,皇帝赐丹铁券。先祖随后立下连绵战功,最终开疆裂土为侯,位极人臣。四百年来,白家忠心耿耿,我父安德侯更是一心辅佐鸿帝,奈何太监当国,大阉韦貂寺栽赃白家,诋毁白家私藏兵家至宝《白帝阴符经》,下诏我父前往皇宫,我父不顾劝阻,独往凤州,被赐死。白家愤而举兵,清王侧,被当时还只是先锋将军的长安侯屠尽白家十五万子弟,只余下寥寥百人幸免于难,可在二十多年的追击剿杀中,陆续死去,我恐怕已经是白家最后一人。”
陈青牛脸色凄然。
心中却是在寻思这白家是否真的藏有《白帝阴符经》。
白洛无暇顾及陈青帝的心思,只是缓缓道:“这次被庞凤雏发现行踪,你无须担心,有范夫人在,动不了你一根汗毛。我不是观音座下弟子,必须离开琉璃坊。”
陈青帝更加迷茫疑惑,这观音座是啥门派,如此霸道,他几乎是当着庞侍郎的面杀了董卓一家子,还能在人家眼皮底下逍遥快活?
白洛笑道:“天下九个大洲,仙佛真人,妖魔鬼怪,可谓光怪陆离,你现在所见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只需记得观音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门派之一,只要拼命去坐上观音座客卿的位置,天下随处便皆可去得。九洲六大真统,大昆仑最为神秘,据说掌控天下气运。位于东东盛嵊洲的龙虎山乃是道教正统,传承数千年,天师辈出,呼风唤雷,尽是半仙人物。东北菩殊州的天龙寺,佛门圣地,一座舍利林,万法归宗。北俱芦洲有玄当山武神宫,我辈兵家圣地,人屠墓便在玄当山上。西北监洲有谪仙山,九脉剑宗祖庭扎根于此,一剑出,九洲剑折。每一脉分散一洲,英才辈出,与俗世众多皇朝纠葛广联,是除儒教根基稷穗学宫外,涉世最深的一个真统。至于稷穗学宫,自称三大宗师六十小宗师,庞凤雏,便是较为出众的小宗师之一。”
陈青牛啧啧称奇道:“大昆仑,龙虎山,天龙寺,武神宫,九脉剑宗,稷穗学宫,九洲六大真统,个个听上去,都是好可怕的气派。”
白洛咂摸了口酒,笑道:“气派不大,实力不强,小宗师庞凤雏能让我像一条丧家之犬?”
陈青牛壮着胆拣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好奇道:“还有吗?”
白洛点头道:“有正有邪,或者说阴阳雌雄,才是天道。除了六大真统,还有四大魔统,分崩离析六百年的的白帝门,韦貂寺所诬陷的《白帝阴符经》便是白帝城镇门之宝,共有三卷。接下来是东海之上的长生福地,以及位于极北之地的大日密宗,最后一个鬼蜮酆都。都是不输六大真统的门派。”
陈青牛疑惑道:“除了酆都,听着都不像魔头啊?”
白洛觉得有趣,哈哈笑道:“陈青帝,你可曾看到有恶人出门,自个儿在脑门上贴着我是恶人的纸条?可曾在琉璃坊见着姑娘在脸上写我是婊子?”
陈青牛嘿嘿直笑,道:“有理,太有理。坊内的女人,都恨不得自己被当做日日有落红的黄花闺女。”
白洛高兴,觉得这小子对味,干脆把酒壶丢给陈青牛,自己吃花生,道:“六大真统四大魔统,十大门派加起来,大约百年,便有一人可得道飞升,平摊下去,一个门派大概是千年得遇一名惊艳绝才的人物。可有三个门派,丝毫不逊,其一是满门皆是女子的观音座,再就是鱼龙混杂的玉钩门,还有专攻炼丹一条独木桥的抱朴山。其中范夫人所在的观音座,大多修士超然物外,千百年一心求道,真真正正做到了不理俗事。你再看那佛儒道兵四家,注定无法自成三千小世界。这世上,绝少有全然不沾因果便可飞升的法门,这也是很多修道之人闭关几十年甚至百年,仍旧精进轻微的缘由。根骨,机缘,缺一不可,机缘去哪里寻?孑然一人,哪来的机缘?观音座这一点做得最为精妙,此间机妙,我先不道破,你终有一日,会船到桥头,行到山前。我跟随范夫人将近二十年,当初见着她是怎样的容颜,今日还是一模一样,一分不老,一毫不差,这便是窥得大道之士的得天独厚。”
陈青牛无限向往,听白洛讲道,可比王琼说起武道要远远浩瀚精深,感觉王琼嘴里的武夫九品,到了白洛这边,便不那么巍峨强势了。
白洛自嘲一笑,道:“我跟随范夫人这么多年,只知道观音座有三脉,莲花峰,胭脂山,还有玲珑洞天。范夫人出自莲花峰,却应该还是不是最了不得的人物,今日琉璃小院里那位老夫人,才是观音座的高士。不过她是玲珑洞天的长老,与范夫人并不对路。”
陈青牛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观音座里的仙子,来开妓院作甚?难不成这就是观音座的独门法门?
白洛犹豫了一下,道:“那老夫人来琉璃坊,不过是照顾院里的女子。听范夫人语气,那女子是被玲珑洞天相中的绝艳奇才,与你一般,是佛根道骨,且不说这个,她还是天生的剑胚,最适合在玲珑洞天修炼,那女子是佛家所谓的‘四十齿相’,常人都是三十六齿,她却多了四齿,于是身有四种法相菩萨庇护,只要修习佛法到了境界,便可生出四尊无穷威力的金身法相。不仅如此,她同时还是道教经上所讲的‘咽中津-液得上味相’,上说有此相者,咽喉中常有津-液,上妙美味,如甘露流注也。一旦出声,则天籁梵音深远,男子如龙啸,女子如凤鸣。可惜你身上佛根道骨被蛰龙毁去,否则便能让我这凡夫俗子也开一开眼界。”
陈青牛错愕。
白洛笑道:“没错,你也是身兼佛根和道骨,但被你左眼赤螭右眼黄蟠给当做食粮,吞吃了十六年。若非在状元墓前,得了李白禅赠予你的气运,你肯定活不过那次的小天劫。”
陈青牛呆滞当场。
自己难道不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青楼小厮?
白洛眼神古怪道:“那女子是不是‘咽中津-液得上味相’,有个简易法子便可确定,陈青帝,你想不想知道?”
陈青牛僵硬点头,还没从震撼中回复过来。
白洛大笑打趣道:“愚笨,去亲一亲她的嘴,不就知道了?”
陈青牛挠挠头,这也忒不知死活了。
白洛收敛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古,递给陈白熊,沉声道:“陈青帝,这本《尉缭子引气术》送你,再授你白家锤仙拳。”
陈青牛不知所措。
不明白他为何要丢下如此巨大的馅饼,是福缘,还是陷阱?
陈青牛琢磨不透。
白发苍苍的白洛却等不及一般,道:“收好《尉缭子引气术》,此虽不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对寻常武夫来说,也是宝物。我家先祖所创锤仙拳,三十六式,皆悟自军阵厮杀,你这小子,修习锤仙拳,事半功倍。我读三遍拳诀,你能记下多少是多少。”
只听了一遍,陈青牛其实就牢记在心,但还是竖起耳朵,听完剩余两遍。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贼,突然窃了一大坛银子搬回家,即便藏好,也不安宁,觉得要多瞧上几眼才安生。
心中默念一遍,确定无误,这才松口气。将《尉缭子》小心严实揣在怀中,抬头望向白洛,见他神情落寞,不同寻常,他的眼神,让陈青牛生出一股不安,儿时,乳娘在病榻上合眼前,便是如此,几乎一模一样。
陈青牛欲言又止。
白洛站起身,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已是一枚弃子,说不定庞凤雏已经在凉州城头上等候多时。我不死,范夫人和那位庞侍郎就都不放心,我一死,庞侍郎就能心安,毕竟亲手断了白家最后的血脉,如此一来,他才良心过得去,要捏着鼻子,留你一条性命。”
陈青牛轻声道:“范夫人?”
白洛摇头道:“稷穗学宫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董家向观音座示威,而观音座也不绝肯为了一个奴才跟稷穗学宫过不去。稷穗学宫要的是董青囊,一名前无古人的女子大宗师。观音座莲花峰,要的是你,陈青帝,一位脚踏莲花的客卿。”
陈青牛黯然无语。
白洛豁达笑道:“娃儿,兔死狐悲了吗?”
陈青牛咬着嘴唇。
能不兔死狐悲吗,跟了范夫人二十多年的人,当成弃子说丢就丢,自己某天没了利用价值,岂不是被舍弃得更快,更狠?
莲花客卿?
太遥远了。
对悲观的陈青牛来说,解决下一顿温饱才是正途。
四十来岁便一头白发的白洛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陈青帝,要想长生不朽,唯有求道,高高在上,终可不必仰人鼻息,五湖四海,天下九洲,唯你独尊。你不是我这废人,一步一个脚印,只要走下去,天道渺茫,终归还是给你留了一线门缝。再者,咱们兵道,与儒释道三教又有不同,无须担心兵戈杀戮遭来因果,那三教得道高人,若是杀伐过多,飞升之际,天劫便愈是凶烈,五百年前龙虎山天师张灵,飞升前曾一人独入酆都,一口屠仙剑杀了酆都十万魑魅魍魉,这在世人眼中本是无上善果,却不料天劫时,天降十道紫雷,比寻常天劫九道天雷还要霸道,龙虎山地动山摇,连累近千名在龙虎山附近观摩张天师白日飞升的修道者都魂飞魄散,端的凄凉无比。我们兵家老祖师爷姜子图,却是能不借助灵山洞天,不借助仙家兵器,不借助和尚诵经道士吟咒,全以一己之力,三次承受天劫,共计二十七道天雷,法力不减反升,可谓与大罗金仙无异。陈青帝,想长生否?想天下无敌否?想视天劫如无物否?”
陈青牛听得血液翻涌,心潮澎湃,双目炯炯有神,一赤一黄,熠熠生光。
白洛终于还是走了,拎酒壶,轻轻唱着状元郎李牧广为流传的《凡人歌》,慷慨赴死。
这位硕果仅存的白家世子,传了陈青牛衣钵,却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不甚悲哀地洒脱一句:“白家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