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牢狱
只是司马家奢废无度,上行下效,士族中又流行起奢靡之风。如王恺石崇斗富,使椒涂于墙,金铺于地,而天下百姓朝不保夕、饥冻交迫,易子而食者不胜其数。
宋齐以来,奢靡之风看似稍有改善,实际是以一种更加低调内敛的形式存在罢了。
譬如太子盛爱松竹兰鹤,本来是高洁的意象,偏要用最繁复的绣法,由十个绣娘共同完成。这些绣娘中有人擅长绣花、有人擅长绣茎、有人擅长绣羽,如此几位绣娘各司其职,绣出来的花样栩栩如生。衣服穿在身上,花样随着人的走动而摇晃,像是春风拂过花枝,又像是白鹤展翅高飞。
纹样再好,终究是华而不实,不过是因着众人的攀比心,才如此浪费人力物力。就如同陈无双平时戴着绣花钱袋,出席重要节礼时还是要换上笨重但精美的银制香囊。
想到这里,又十分颓丧。
国家初立,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然圣上信仰佛法,大肆兴建佛寺,已经劳民伤财;士族官员攀比成性,将衣食住行与身份脸面挂钩,纵然嘴上装得再高洁,内里还是穷凶极奢;而百姓也多信奉佛教来世之说,荒废农桑,一头扎入虚幻的想象中。
在盛世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危机啊。
陈无双看着太子妃蔡缈,她耐心地绣着虎头,有时一根线缝制的不到位,时常要拆了重绣。她轻柔地动作,看着一个虎头在她手中渐渐成形,绽放出母亲的笑容。
萧欢读遇到了瓶颈,拿着来问她们两个:“郑伯与母亲姜氏和好,为何父亲在这里的评语却是‘好讽刺’?”
蔡缈正在拆线,一时腾不开手。陈无双拿过来看了,萧欢小小年纪你已经在读《左传》,还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这段讲的是郑伯之妻庄姜因不喜大儿子寤生,偏爱小儿子公叔段,在大儿子寤生继任郑伯之后公然帮助小儿子谋反。郑庄公寤生在鄢地击败了公叔段,对庄姜也厌恶至极,誓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后来庄公后悔不迭,颖考叔为其谋划,使母子在地下的隧道中相见。庄公和庄姜各赋诗一行,遂为母子如初。
陈无双点点头:“太子读,果然十分通透。”
于是问萧欢:“既然和好如初,初是怎样的?”
萧欢恍然大悟,最初庄姜和庄公之间关系就不好,庄姜偏心小儿子,对庄公十分厌恶。母子和好如初,也不过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萧欢撇嘴:“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儿子的?还纵容兄弟相残,母子反目,真是可怕。”
陈无双和蔡缈相视一眼,无奈叹气:“是呀,真是可怕。”
到了申时,太子还不见回来。陈无双等不住了,说先去大理寺看看情况,等太子有空再来拜访。
蔡缈和萧欢送她出了门,陈无双坐上马车,先让车夫给自己买了一张胡饼,才晃晃悠悠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牢狱只是暂时关押还没有候审的犯人,因此并没有探监一说。陈无双进了门去,接待她的正是陈宵。
陈宵此刻正是春风得意,也不避讳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无双。
“近来发生的几起人命案子,你都知道吧?我们已经查明了,凶手就是冯七。他房间里,还留着作案的铁锤和钉子呢。”
陈无双面色阴沉,冯七的确为了将案子引人注意,故意在他们头上砸了钉子进去。
“可是他们另有死因。”
“什么死因?大理寺的案宗上明明白白写着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伤口,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作案工具。而且,那个冯七身为仵作,他的检验里居然没有提到死者头上的铁钉,反而是太子殿下查出来的,这也增大了他的嫌疑,不是吗?”
陈无双一拍桌子:“太子什么时候查出那些人的真正死因是头顶的铁钉了?你们如此修改卷宗,不怕被拆穿吗?”
陈宵笑了:“那些尸体存放了一月有余,早就腐烂不堪。唐大人念及他们可怜,已经让他们入土为安了。现在除了两份验尸的记录,什么也没有了。”
“那里面还有你的家人,你不希望找到真凶替他们申冤吗?”
“真凶就是你!”陈宵愤而起身,“如果不是你设计将我们一家人赶到庄子上,如果不是你将我支走,他们怎么会被人杀害?我现在动不了陈家,但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癫笑着离开:“想看他就去看吧,反正早晚都是死人了,就当我送你的开胃小菜。陈无双,日子还长着呢。”
陈无双没想到他至今还不知道萧诉的真面目,不禁为他感到可悲。
如今却顾不得申辩了,如果不能及时为冯七洗脱罪名,他就会没命!
于是快步往大牢里赶去。
牢房阴暗潮湿,又充满罪孽。仅仅是走进去一步,里面腐朽、肮脏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让她望而却步。
狱卒认得她,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倒是没过多为难,领着她往里去。
牢房里面到处是疯癫的、求饶的、不屑的、垂死的犯人。有的人看见她走近,就要伸手抓她的衣角,一边抓一边求饶。有的则是骂骂咧咧,嘴里说着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话,就要冲她扔秽物。有的却是疯疯癫癫,冲着她笑,还要她给他们糖吃。
狱卒敲了敲手中的棍子,那些人就都老实了,陈无双才得以走到一处牢房前。
狱卒打开牢门:“姑娘,这处地方到底不干净,有什么话快问,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吧。”
陈无双道了谢,狱卒便闪到一旁坐着。
也许是因为冯七也是大理寺的人,与他有些交情,他这间牢房十分干净,恭桶中没什么污秽,桌上茶碗里的水也是清的,连地上的稻草都比别处厚。窗户比别处低矮些,投进来一些夕阳,将他的脸照得十分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