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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浩荡百川流》:日月皆如水上萍(第1/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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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下起一场滂沱大雨,天色晦暗,道路泥泞不堪,泥浆四溅。

有条横跨江水的索桥,桥下水浪滔滔,古桥铁索木板,随风雨剧烈飘摇,几乎要翻转过来。

有一行人撑伞走在江边,有青衫刀客,身边是一位黄衣女子。他们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玉树临风,女子扎丸子发髻。还有两位随从模样的男子,一老者一青年,黄帽青鞋绿竹杖,走在最后边。

雨点大如黄豆,砸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远处依稀有一粒灯火小如流萤。

陈平安看了眼随风飘荡的江上索桥,问道:“那幅仙人图最早现世之地,就是这条敕鳞江?”

叶芸芸点点头,沉声道:“正是此地。”

今天拂晓时分,叶芸芸突然找到陈平安,开门见山地说要请他帮个忙,既然她和金顶观杜含灵捉贼捉赃是肯定做不成了,那就看看能否顺藤摸瓜,好让她和杜含灵有个说得过去的上山问拳理由。

这位桐叶洲山上君王,竟然敢与自己当那“片刻道侣”?叶芸芸倒要掂量掂量,一个藏头藏尾的金顶观修士,一身道法按斤称,到底有几斤几两。至于杜含灵如今到底是元婴境,还是已经偷偷摸摸跻身玉璞境,只需她问拳一场,自会水落石出,到时候就可以知晓杜观主那一身金枝玉叶的仙家筋骨拆散架之后,到底有几两重。

叶芸芸又没有失心疯,如今肯定不会再去钻研那幅面壁图的所谓“扶鸾飞升法”,已经将其交由蒲山密封存起来。

反正欠一个人情是欠,欠两个也是欠,叶芸芸就想要拉上陈平安,来这敕鳞江探一探虚实,看看陈平安能否帮她找出点遗漏线索。

对方答应一同下山。

不愧是绣虎师弟,果然心思缜密,同样是山主,两人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人比人气死人,动脑子算计人这种事情,还是这些读人更擅长。昨夜在那凉亭内,年轻山主只是看了仙人图几眼,就能看破层层迷障,帮她数语道破天机。

叶芸芸开始为陈平安详细解说那幅仙人图的入手脉络:“仙人图一路辗转,真正被我得手之地,却是个山上的小渡口,名为绿裳渡,位于沅国境内,与我们脚下这座仙苑国相邻。前些年,我听说刚刚复国没多久的沅国边境有头大妖隐匿山中,不小心露出了蛛丝马迹,薛怀先赶过去了,按照大伏院那边的谍报,推断对方是个元婴境的鬼修妖族,我担心对方还隐藏了境界,院君子去了也是送死,薛怀救不了人,就又独自下山去了一趟,可惜在那边待了十几天,搜山无果。”

“其间偶然路过那座蒲山早年租借出去的绿裳渡,当时有个下五境的山泽野修老人带着个少年,一起在路边摆摊,我随便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值钱的家伙什,其中有只做工精美的金匮品相尚可,倒是可以勉强拿来装物,就打算送给叶璇玑。老修士见我视线有所停留,便开始自卖自夸,说这是从沅国宫里边流出来的老物件,还是皇帝御房那边的案头清供,一眼货,大开门,而且挨着沅国历代皇帝那么近,大几百年,是沾了龙气的。老修士就抬起双手,开价十个钱,估计是怕我嫌贵,说八个也成,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听到这里,曹晴朗有些疑惑,一件宫中御制金匮,只卖十钱?于是转头望向一旁的裴钱,她对江湖门道和山上行话门儿清。

裴钱笑呵呵解释道:“包袱斋有自己的一套黑话,说是十个钱,其实就是十枚雪钱。如果有人连这个都听不懂,那个包袱斋就可以尽情……杀猪了。”

陈平安问道:“沅国皇宫秘藏的这只金匮里边刚好装着那幅仙人图?”

叶芸芸恼火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其实当时金匮是空的,才会让我误以为捡了个天大的漏,等我用八枚雪钱买下那只金匮,野修才好像想起一事,问我懂不懂字画,他手头还有一件品相更好的宝贝,绝对更是沅国传承有序的珍藏之物。老修士抬起手,发誓若有作假,保管天打五雷轰,我没当真,只说可以看一眼,结果老修士身边的那个木讷少年直接就在脚边一个麻袋里边随手翻拣,抽出了那支仙人图卷轴,再随便丢在摊子上。”

陈平安闻言笑道:“老少配合唱双簧,是个合格的包袱斋了。”

叶芸芸只当没听见这个调侃,继续说道:“当时那卷轴一入手,我就已经知道此物不俗,因为道心随之生出一份涟漪起伏,正是修道之士抓住大道契机的迹象,等到我摊开画卷些许,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当时误以为是自己跻身玉璞境没多久,是山上那种玄之又玄的连带‘福缘’馈赠,就毫不犹豫又了十枚雪钱买下了那幅仙人图。双方买定离手后,我才离开摊子没几步路,发现老修士就已经带着少年卷起铺盖跑了,当时我还觉得好笑,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我得到仙人图后,自认为足够小心了,因为还曾秘密走了一趟沅国的皇史宬,旧的已经沦为废墟,是战后新建的,所以确实有不少密卷档案流散,我还在那边的皇史宬房里找到了一大堆相仿的古樟木金匮,自然不是那个包袱斋所说的什么皇帝房了。之后我就继续查阅簿籍,果真被我找到了关于那幅古画的条目,确有其事,上边的字记录清晰,原来得自沅国三百年前敕鳞江畔的一座采石衙署,采石匠人无意间从江底打捞起了一只铁盒,那座衙署不敢藏私,当年将那铁盒画卷,与江中开采出的那批美石,一并入京贡物。而那一代沅国皇帝对画卷观感一般,看过很快就丢给了皇史宬收藏,而那只根据档案记载显示‘六面皆绘水图’的装画铁盒,早已不知所终。我最后还是不太放心,就亲自来了敕鳞江这边,辟水勘探六百里江底,几条支流都没有放过,就是想要看看有无仙府遗址,只是当初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正因为那个包袱斋老修士的言语被验证是假,叶芸芸反而更加当真。

陈平安笑道:“皇史宬遭贼很常见,而且都是家贼难防的雅贼。”

看了眼河水汹涌浑浊的敕鳞江,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了家乡那条龙须河,自己当年离乡后没多久,无数人闻风而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曾背着箩筐下水寻宝,就为了寻找那种以前谁都只会视为家中稚童玩物的蛇胆石,只是小镇百姓去得晚了,收获极少。

大概这就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所以昨晚在蒲山凉亭那边,陈平安和叶芸芸说了句“山上消息,就是神仙钱”,诚意十足。

先前御风来时路上,见识广博的薛怀已经向陈平安他们提起过,这条敕鳞江自古就无任何一位水神河伯坐镇,但是江中盛产美石,声如清磬色若玉,颜色不一,碧色居多,又以赤红最佳,石纹若红鲤鳞片,极负盛名,大的可以当作富贵门庭的风水石,小的也可以被人雅士拿来当作房摆设,所以沅国历史上曾经断断续续在江边建立采石衙署,开采江石充盈国。

每当朝廷裁撤衙署的封水期间,就会有精通水性的健儿偷摸入江底采石,绿裳渡的财源很大程度就来自此,只是商贾逐利,作假、拼接的手段层出不穷,会刻意“凿山”成瘦漏之姿,这就叫石带孔洞价格翻番,无中生有黄金万两。和被人故意剪裁成奇形异状的病梅、官梅,价格远胜寻常野梅,是一样的道理。久而久之,沅国当地和一些周边仙师就都心照不宣了,反正也是坑骗那些人傻钱多的外乡人。

蒲山云草堂子弟才情风雅,几乎都会有一两件美石雕琢而成的案头清供,当然不可能是赝品了。

桐叶洲中部地带门阀郡望的门第高下,往往会按例分为膏粱、华腴和甲、乙、丙、丁总计六等,一洲多平原,膏腴之地太多,皆是鱼米之乡或灵气充沛的山水形胜之地,物产丰茂,不计其数。桐叶洲又是浩然九洲当中最为“闭关锁洲”的一个,不然当年桐叶洲虽说宗门数量不多,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底蕴深厚的大仙家,也不会到头来却连一条跨洲渡船都没有。

山上仙家与山下的帝族王侯、外戚公主,可谓富兼山海,最为豪富。拥有一箱子山上地契的蒲山,就是一个极佳的例子。只不过蒲山的那些“飞地”还算来路正,是历代祖师用实打实的神仙钱或是香火情,以极低价格购入的。

陈平安突然问道:“既然都说是几百年的老皇历了,那么历史上河流改道、辞旧迎新就是常有的事了,叶山主当初来这敕鳞江探幽访仙,有没有问过当地百姓,或是仔细搜寻沅国历代堪舆图,翻阅本地郡府县志?”

叶芸芸闷不吭声,满脸尴尬。自己当时着急赶路,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为了缓解叶芸芸的尴尬处境,还得陈平安主动转移话题:“皇史宬秘档上边关于那只铁盒,除了说六面绘制水图,还有没有更多字记录?”

叶芸芸立即点头道:“有。六面除了水图,分别古篆两字,是跌宕、盘曲、浑浊、潋滟、幽深、清浅。”

陈平安只得说了句昧良心的话:“叶山主还是很细心的。”

叶芸芸笑容牵强,身边男子的这句好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呢。

只是陈平安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六面水图,沅国新落成的皇史宬档案房那边有无摹拓?”

照理说,皇史宬那边肯定是会有相关的拓片的,而且皇史宬和房之间肯定没有几步路。

于是叶山主继续沉默。自己怎么跟个学塾蒙童遇见了个检查课业的教先生似的?

陈平安就有些无奈了。

算了,反正都是一笔笔秋后算账的糊涂账,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一旁的裴钱扪心自问,自己至多也就是能够比叶芸芸多想到找寻拓片一事,那还是因为想要将宝贝一窝端了。可是比如江河支流改道一事,裴钱就绝对想不到。

薛怀则是心中感慨不已,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云草堂还是少了个真正的顶梁柱,不然光靠师父一个支撑门面,方方面面都要师父拿主意,难免会有些纰漏,自家蒲山,若是能有这么个心细如发的年轻剑仙坐镇山头,估计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薛夫子不露痕迹偷偷看了眼自己师父,再看了眼叠刀悬佩的青衫剑仙,嗯,师父有无机会,好让自己与某人喊声……师公?

只是不知陈剑仙如今有无山上道侣。不过想必以陈平安的境界、身份和相貌气度,山上山下的红颜知己定然不会少了,否则也不会和姜尚真成为挚友。

陈平安哪里知道薛夫子在想些什么,只是转头笑着闲聊:“到蒲山之前,看了本志怪小说,上除了东海妇与青洪君的恩怨情仇,还写了一位龙虎山真人的游历故事。上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

薛怀摇头说道:“真假难料,无据可查了。曾经只能是凭借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尝试着找出那些仙迹遗址,可惜是按图索骥,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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