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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拳谱(第1/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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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羡阳很快背着一只箩筐跑回来,陈平安正在水井旁边观看凿井运土的情景,刘羡阳对着陈平安屁股就是一脚,踹得陈平安差点来一个狗吃屎,回头瞧见是刘羡阳后,便没计较。刘羡阳大大咧咧道:“事情成了,阮师傅说让我这些天,老老实实在这边别乱跑,白天挖井,晚上打铁,一旬半之后,我就算他在小镇这边的第一个徒弟,叫啥开山弟子来着。我给你弄了个箩筐过来,帮你摸石头去,从铁匠铺这边摸上去,摸到廊桥那边为止。事先说好,青牛背那个地方的水坑,我是帮不了你的忙了,阮师傅说我这些天敢跨过廊桥以北、以西两个地方半步,就打断我的腿。”

刘羡阳一把搂过陈平安的脖子,窃窃私语道:“阮师傅说小镇是不会丢东西的,还说那些外乡人,遵守一条很古怪的规矩,做得了公平买卖的商贾,也做得了坑蒙拐骗的骗子,甚至连捡破烂的乞丐也能做,唯独做不了鬼鬼祟祟的窃贼小偷。在这儿,老天爷不会打盹不会闭眼,就盯着咱们看呢,你说瘆人不瘆人,反正我瘆得慌。”

刘羡阳突然威胁道:“姓陈的,我家宅子你可以继续住着,可是别等我回去,你已经把我家的那件宝甲给卖了啊!”

陈平安一拳捶在刘羡阳胸口,捶得刘羡阳连忙松手,使劲揉了几下才缓过气来,骂道:“瘦竹竿似的小毛猴子,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难道跟姚老头隔三岔五走个一百里山路,或是在深山里砍柴烧炭几个月,就能往死里长气力?”

陈平安笑道:“反正我背着一筐石头,还能比你先跑回小镇。”

刘羡阳斜眼道:“那咱俩比比谁在水底憋气久?”

临近溪畔,陈平安弯腰卷起裤管,随口道:“只比一口气的事情,我才不干。”

下水之前,陈平安拔了许多溪畔春草垫在箩筐里,还唠叨说每捡二十块石头后,就要再垫些草。刘羡阳烦得要把背后箩筐甩给陈平安,陈平安不答应:“换成我背箩筐的话,按照你那种毛躁性子,一定会直接丢石头进箩筐,我会心疼。”刘羡阳差点当场就要撂挑子,这些个绿绿的石头,千百年来始终一不值,怎么到了你陈平安这边就金贵娇气起来了?还敢嫌弃刘大爷的手法不够温柔?

只是到最后,刘羡阳仍是不情不愿地下水摸石,陈平安与之一左一右,打算将这条小溪彻底扫荡一遍。这边溪水依然多是膝盖高低,一些个稍高处,才会水位及腰,偶尔也有等人高的小水坑,多是巨石聚拢的落脚处,到了这些地方,就是刘羡阳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先将箩筐摘下递给蹲在巨石上的陈平安,然后一口气潜到水底,从庞然大物的大石缝隙,或是层层叠叠的石堆里,掏出他想要的蛇胆石。当然,陈平安也做得到,只是会很辛苦,耗时耗力远远超过刘羡阳。

还没有摸到廊桥,箩筐就满了七八分,其中有一块墨绿色的蛇胆石,刘羡阳在一处深坑水底摸了三次,才好不容易摸出来。它大如手掌,夹杂有金色的星星点点,有水波状纹路,石质坚细,入手极沉,当陈平安以手摩挲时,竟然烁烁然溅起锋芒之感。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这块石头很不一般。

最后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块溪中巨石上,刘羡阳双手撑在石面上,望着缓缓流淌的溪水,问道:“陈平安,你想过以后要离开小镇吗?”

陈平安回答道:“暂时没想过,出远门总得有钱吧,而且离开之后,宅子怎么办,也没人帮着收拾,万一哪天垮了咋办?而且我爹娘坟头那边,也需要我经常去拔杂草。”

刘羡阳无奈道:“你怎么总想这么多没用的事情,没意思啊,难怪宋集薪说你就是鬼打墙的命,在这么个屁大的地方兜兜转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情吗,就是那棵树。”

刘羡阳没好气道:“坟头长了一棵树,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了,那也是陈氏另外一支老祖宗的坟头,跟你陈平安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

陈平安盘腿而坐,轻声感慨道:“不知道小镇以外,姓陈的人多不多啊。”

刘羡阳拆台道:“小镇以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小镇上,姓陈的只有小猫小狗三两只,而且除了你之外,好像全是那四姓十族的家生子,世世代代的奴婢身份。好笑的是,这些人在宅子里头当牛做马,低头哈腰,可只要出了那些大宅子,见到所有人都立即换了面孔,最喜欢狗眼看人低。所以姚老头说得对,要是你陈平安哪天也去给他们当下人,那你们这一支没有迁出小镇的陈氏,就算全军覆没喽。”

按照姚老头的说法,姓陈的人最早在小镇有两支,只不过其中一支很早就迁了出去,陈平安这一支,以前也旺盛过,只不过这个“以前”实在是太久了,就连姚老头也说不清楚是几百年。五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后来又分成好几房,人丁越来越稀少,运气大概是都给外迁的那支带走了,香火经常断,以至于许多坟头都渐渐没人看管了,加上大部分坟墓所在的山头,陆陆续续被朝廷派来的督造官下令变成了一座座封禁之山。

姚老头最后一次带陈平安进山,经过其中一座山头的时候,指了个地方给他看,说那是陈氏另外一支的老祖宗下葬的地方,坟墓就在那座山上,风水很好。至于陈平安这一支的,姚老头说神仙也找不着了。近几百年来,这一支姓陈的子孙都没出息,尽是些破落户,除了死撑着没给四姓十族当奴做婢,一无是处。

陈平安有次偷偷去找过那座陈氏老祖的坟头,结果到了地方,只是杂草,还看到了许多狐兔,就是没看到坟头,其中有一棵认不得的树,不高,比镇上的老槐树要矮很多。杂草丛生,狐兔出没,孤苦伶仃,一树独茂。

陈平安摇头道:“我娘走之前,要我发过誓,可以当要饭的,哪怕饿死,也不许我给那些大户人家当下人。”

刘羡阳脱口而出道:“那你娘亲死前,不是还要你发过誓,绝对不可以去龙窑当学徒?”

陈平安脸色黯然,没有反驳,也没有被揭短后的恼羞成怒。

刘羡阳有些愧疚,但他又不是那种做错事后愿意说“对不起”的脾气,只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起身道:“走了走了,挖井去。对了,我再跟阮师傅磨一磨,争取让你来这边当个短工学徒,到时候想要摸石头也容易。”

陈平安说道:“不急,等那两拨人死心离开小镇再说,这段时间我帮你看家。”

刘羡阳好奇问道:“你说为啥我跟阮师傅拜师学艺,就能逃过一劫?”

陈平安想了想,不确定道:“就像突然下雨,你总得找个屋檐躲躲吧?”

刘羡阳转头望向剑炉铁铺:“你说阮师傅到底是谁啊,看着不像是多厉害的人嘛,压得住那两拨人吗?”

陈平安安慰道:“人不可貌相。”

刘羡阳转头说道:“你陈平安看着像是穷人,那你是不是穷人?”

陈平安咧咧嘴,无话可说。

刘羡阳站起身,问道:“要不要帮你背到廊桥那边?”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也不重。”

“记得下次把箩筐还我。”刘羡阳说完这句话后,直接跳下巨石,在溪水中快步前行,溅起水无数。

陈平安背起箩筐,小心翼翼下了巨石,上岸后,缓缓向廊桥那边行去。

陈平安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望去,是刘羡阳。

初春的和煦阳光下,刘羡阳抢过陈平安的箩筐,自己背起,转头讥讽道:“远远看你背着箩筐,就跟小蚂蚱背大石头似的,真是可怜,就发发善心,帮你背到廊桥那边再说。”

春风里,两个少年一起走着。

“姓陈的,以后我要是学艺有成,一定要出去看看,娶到比稚圭还要好看的媳妇,喝最贵的好酒,住最大的宅子,还要骑最快的马!”

“我要去看跟天一样高的山,去看比咱们小溪大上无数的大河。”

“总之,我刘羡阳绝对不会这辈子都待在这里等死。”

春风里,刘羡阳憧憬着未来,陈平安细嚼着草根,一个说,一个听。

陈平安将一箩筐石头背回刘羡阳家院子,依然是拣选出最心仪最有眼缘的几块石头拿到偏屋,其余依旧留在灶房那边。锁好屋门和院门后,跑向泥瓶巷,到了自家院子,看到宁姚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陈平安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煎药。

隔壁院子不断传来劈砍声,这很奇怪,宋集薪虽说过着外人眼中没爹没娘的日子,但这么多年一直衣食无缺,甚至手头始终很宽裕,不敢说比四姓宅子里的少爷过得好,比起十族嫡系子弟确实不差,房四宝,案头雅玩,房清供,许多陈平安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奢侈物件,隔三岔五,一样样往宋集薪屋子里搬。其实宋集薪那边从来没有真正的脏累活和体力活,腌菜太臭,宋集薪不许婢女稚圭去做;砍柴太累,宋集薪每年都是直接买来一捆捆的柴火、一袋袋上等木炭。

陈平安给宁姚端去药汤的时候,隔壁院子竟然还在断断续续劈柴,陈平安在宁姑娘喝药的时候,忍不住走到院墙旁,踮脚望去,发现稚圭正拎着把菜刀,在砍杀“一个人”——是木头制成的坯子。陈平安烧瓷多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砍过的树木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一眼就看出大致深浅,那木头色泽如玉,肯定是很老的物件,而且木偶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点黑点,木偶已经被稚圭连砍带剁,给劈成了好多截。

稚圭突然转头,发现了陈平安,满脸汗水和污渍的她抬起手臂,抹了把脸,牵强笑道:“你回来了啊,我先前想跟你借一把柴刀来着,可是你家那位客人,不愿意给我开门。”

陈平安愣了一下:“我这就给你拿柴刀去,一开始别太用力,柴刀不比菜刀,容易打滑,别伤到自己。”

稚圭坐在小板凳上,精疲力竭,挥手道:“知道啦,快点去拿呀。”

陈平安取来柴刀,稚圭已经站在院墙那边,笑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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