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水有相逢》:我是一名剑客(第1/8 页)
大年初三,小镇西面的群山之中,李希圣带着一个童模样的少年,各自手持一根竹杖,一起涉水越岭,走向那座落魄山。
少年名叫崔赐,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家住小镇袁氏祖宅,却不是袁家人。
李希圣除了手持便于行走山路的竹杖,腰间还悬挂着两块木片合在一起的桃符,古朴素雅。挂在他腰间,再合适不过了。
他如今在龙尾郡陈氏开办的学塾当中担任助教,尚无名声,远远不如那些享誉四方的大儒豪,故而还担不起夫子先生的称呼。但是学塾孩子们却最喜欢他,喜欢听他讲述那些精彩纷呈的奇人异事。崔赐更是如此,不惜死缠烂打,终于让他答应做自己的先生。
崔赐天生对万事好奇,问道:“先生,道家圣人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可如何是好?”
李希圣在想着事情,一时间没有答复。
崔赐早已熟悉先生的神游万里,继续自顾自问道:“那位圣人又言:‘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分明是佐证前者,如何是好啊?”
李希圣终于回过神来,微笑道:“所以要修行啊,每跨过一个门槛,就能够长寿十年百年,就能够看更多的。”
崔赐还是觉得没有完全解惑:“可咱们儒家虽然也推崇修行,读更多是为了入世,为了让这个世道更好,从来不似道家那般,只追求个人的出世和证道,这又如何是好?”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李希圣笑着说了八个字,站在原地,眺望四周景象,山清水秀,然后又说了八个字,“脚踏实地,自然而然。”
崔赐听到“自然而然”四个字,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在东宝瓶洲无比兴盛的道家。他叹了口气:“我在一本上看到,说乱世,道家下山入世救人,佛家闭门敲木鱼;治世,道家上山自修清净,佛家开门收银子。先生,听上去道家真的不错唉,佛家和尚就不怎么样了,难怪他们在咱们洲不吃香,佛法不兴。”
李希圣摇头笑道:“这只是某些读人的愤懑偏激之言,不是全然没有半点道理,只是道理说得少了,以偏概全,反而不美,不如不说。三教能够立教,当然各有各的厉害之处。而且三教的道统都很复杂,开枝散叶很多,脉络驳杂,所以你想要认清楚三教宗旨,就一定要追本溯源才可以评价一二,不要略知皮毛就信口开河,见着了一个或者几个坏道士坏和尚,就一棍子打死所有,这样很不好。”他望向远处一座大山的山顶,“三教有辩论,会有三人各自阐述立教根本,三方道理之深远幽微,旁人无法想象,所以最为凶险。”
崔赐疑惑不解:“先生,三个人各自说话,怎么就凶险了?”
李希圣从高处收回视线,平视望向远方,微笑道:“既然是辩论,你除了知道自己教义之长短,还需要了解别人之优劣,才可以成功说服对方二人,认可自己的道理。如此一来,就会有人在钻研别家学问的时候,或幡然醒悟,或如被当头棒喝,辩论还没开始,就干脆已经改换门庭,走上一条别家道路了。”
崔赐一知半解,迷迷糊糊。
李希圣笑道:“先别想这么多,向前走着。”
崔赐使劲点头,忍不住又问了个问题:“先生,我们进山到底是为啥?”
李希圣回答道:“因为我觉得有件事情,有些人做得很不对。既然是错,就不能一错再错了。我需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崔赐笑容灿烂道:“先生总是对的!”
李希圣摇头道:“上那些经久流传的宝贵道理,不管是哪一教哪一家的,都不可落在空处。”
见崔赐有些犹豫不决,李希圣调侃道:“今天你还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崔赐雀跃道:“我在另一本人笔札上看到,天底下有九座雄镇楼,为何最后一座,名字的字数不一样?”
李希圣想了想:“你是说那座名为‘镇白泽’的雄镇楼?因为白泽是一个……家伙的名字啊,如果名叫镇白楼或镇泽楼,多不合适。”
崔赐挠心挠肺,苦着脸,想要再问一个问题,却又不敢。
李希圣忍俊不禁道:“再问便是了,今天天气很好,山水秀美,可以多问几个。”
崔赐欢天喜地,在先生身边蹦蹦跳跳:“雄镇楼镇压的那个白泽,跟练气士几乎人手一册的《白泽图》有关系吗?”
李希圣点头道:“有的,就是同一个名字。”
崔赐啧啧道:“先生,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学问吧?”
李希圣不露声色地抬起头,向一个方位歉然一笑,然后对少年叮嘱道:“儒家圣贤告诫我们为长者讳,不仅仅是对待庙里的那些圣人,对于三教百家的圣贤一样适用。所以将来你独自行走于山川湖泽,不要胡乱直接喊出对方的名讳。”
崔赐纳闷道:“白泽?”
李希圣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说呢?!”
崔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两人继续跋山涉水,去往那座落魄山。
东宝瓶洲的西海之滨,有貂裘男子立于崖畔,心思微动,转头向东面望去,皱了皱眉头。他身边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宫装妇人,正是那个风雪夜在栈道跌落山崖的狐魅。她小心翼翼问道:“是东宝瓶洲有某位圣人对老爷出言不逊?需不需要奴婢去教训敲打一下?”
男人收回视线,淡然道:“只是大骊一位六境练气士。好一个‘天下未乱瓶先换’。”
妇人瞠目结舌,乖乖闭上嘴巴,在心中赶紧告诫自己少说为妙。
魏檗在竹楼找到陈平安,他当时正在空地上,在夕阳下练习剑炉立桩。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则比老爷还老爷地坐在竹椅上吃着零嘴儿。
魏檗来到陈平安身边站着,没有出声打搅,直到陈平安收起剑炉桩,才转身让粉裙女童帮忙搬来两把竹椅,说是要跟她家先生说点正经事。
不等粉裙女童出手,青衣小童就已经狗腿地一手一把椅子飞奔而来,放下竹椅后,不忘弯腰撅屁股,用袖子使劲擦拭椅面。等他回到粉裙女童那里站着,注意到她的嫌弃眼神,理直气壮道:“你懂什么,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魏檗和陈平安并排坐在小竹椅上,魏檗率先开口道:“别怪我偷看竹楼发生的景象,你当时跟那块剑胚的意气之争,形势的险峻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很容易就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
陈平安点了点头,顺势解开了这个小心结。
魏檗缓缓道:“剑修有两事,练剑与炼剑。练习之练练的是剑术剑法,锻炼之炼炼的是佩剑本身和本命飞剑。”
魏檗简明扼要地一番开宗明义之后,略作停顿,可见他对于今天言论的重视程度:“因为你那块剑胚,我看不出品秩的高低,不好妄下断言,但是一些共通的道理,我可以简单说说。比如磨砺一把实物飞剑,或是锤炼和温养一把本命飞剑,需要消耗的天材地宝不计其数。所以我带你走了一趟各个山头,是要你明白一件事:山上修行,是要吃掉金山银山的,山底下的有钱人富甲一方,财富可以形容为几辈子都不完,但是在山上,没谁拥有这辈子不完的钱,可能……三教老祖才能例外。”
后边的粉裙女童正襟危坐,竖耳聆听。这些事跟身为一条火蟒的她是没半点关系,可跟她家老爷有莫大关系啊,她怎么可以不用心听讲?万一老爷听漏了,她事后就可以帮着补上。旁边的青衣小童则听得百无聊赖,直翻白眼。
陈平安听得就更认真了,如果魏檗今天不说,他很快也会下山去找阮秀打问。
魏檗双手笼在袖中,这一点跟崔东山有点相似,缓缓道:“有没有成为剑修的资质,是练气士的第一道门槛;成了剑修,有没有钱修炼飞剑,是第二道门槛,而且这道门槛一点都不低。一把剑的坚韧程度取决于剑身的密度,所以需要铸剑师的千锤百炼。剑的锋锐程度也需要不断砥砺,这就是那片斩龙台山崖为何如此值钱的原因,以至于圣人阮邛一人都不敢独占,必须拉拢风雪庙和真武山一起瓜分,才可以防止他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