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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想(第2/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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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重重呼出一口气,自嘲道:“故人故事故纸堆,都无所谓了。何况不无所谓,又能如何呢?”

崔瀺站起身,收起那股罕见的复杂情绪,对吴鸢说道:“今天让你来这里,是要你见一个人,我先忙点事情,你去门口等着。”

吴鸢如获大赦,起身离开。

崔瀺走到那个容貌精致的痴呆少年身边,蹲下身后,揉着下巴,像是在寻找瑕疵。

暮色中,吴鸢带着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走入大堂,崔瀺这才站起身,对他们两人说道:“自己人,随便坐。”

那人落座后,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英俊却病态苍白的脸庞,整个人精气神极其糟糕,像是身负重伤,咳嗽不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吴鸢脸色凝重:“观湖院崔明皇?!”

然后吴鸢迅速望向自家先生。

崔瀺,崔明皇。大骊国师,观湖院。难道?吴鸢头皮发麻,心头震动,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座宅子了。

先生杀人,口头禅是“按规矩办事”。但问题是大骊王朝的练气士,几乎没有谁能够理解先生的规矩。就算是吴鸢这种嫡传弟子,也从来不敢认为自己真正了解先生的心思。

崔瀺搬了张椅子到木讷少年身边,背对着吴鸢和崔明皇,笑道:“不用紧张,一个是我难得欣赏的家族子弟,一个是有望继承我衣钵的得意门生,所以你们两个不用猜来猜去,可以把事情往好处想。”

吴鸢壮起胆子,问道:“先生出自崔氏?”

崔瀺没理睬。

崔明皇苦笑道:“师伯祖早就被崔家逐出宗族,还下令生不同祖堂,死不共坟山。”

吴鸢脸色阴晴不定。

始终没有回头的崔瀺笑着说道:“放心,这些腌臜往事,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开始就知道的。对了,崔明皇,吴鸢接下来有任何问题,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鸢灵犀一动,直接问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齐静春之死,是先生的手笔?”

崔瀺不愿意开口说话。

崔明皇脸色如常,回答道:“齐静春之前得到过一封密信,来自山崖院,写信之人告诉齐静春,他们那位自囚于某座学宫功德林的先生,真的死了。”

吴鸢皱了皱眉头,这是他不曾听闻的一桩天大秘事,估计是只有儒家三大学宫和七十二院的当家人物才有资格知晓的内幕。但是其他一些风言风语,吴鸢和许多出身世族的读种子一样,大多有所耳闻。

不过短短百年,昔年被尊奉于儒教庙第四位的神像,先是从圣之位撤下,挪到了陪祭的七十二圣贤之列,然后从陪祭首贤的位置上不断后移,直到垫底,今年开春时分,更是被彻底搬出了庙。不但如此,有人试图偷偷将其供奉在一座道观内,却被发现,最终被一群所谓的无知百姓推倒打烂。朝野上下,这位圣人的毕生心血,所撰写的经典章,一律禁绝销毁,所推行的律法政策,被各大王朝全部推翻,名讳从正史中删除。先是江河日下,然后日薄西山,摇摇欲坠,最后一夜之间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崔明皇将一桩惊天阴谋娓娓道来:“山崖院如今已经被撤掉了七十二院之一的身份,你们大骊对此心有不甘,毕竟齐静春和院对于教化百姓一事,以及帮助大骊摆脱北方蛮夷的身份,居功至伟。再者,没了院吸引东宝瓶洲北方门阀士子,大骊的官体系,必然遭受巨大冲击。但是大势所趋,大骊终究不能螳臂当车,大骊皇帝也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齐静春,一口气招惹那么多豪横至极的山上山下势力。”

“既然外援已经不可靠,那么如何凭借一己之力,保住山崖院不被撤销,这个天大的难题,就跟随那封密信一起摆在了齐静春的案上。”

“但是他心知肚明,甲子之期一过,他走出骊珠洞天,那么他在此处的蛰伏隐忍,境界不跌反升的骇人真相,必然会惹来儒家内部某些大人物的更大打压。当然,不只是儒家、道家,还有其他一些诸子百家里的大人物,也会蠢蠢欲动,毕竟好不容易打压下一个老的,再来一个新的,实在太可笑了。”

崔明皇露出一丝笑容,下意识望向那个依旧在凝视少年的家族前辈——崔瀺。

崔明皇眼神当中满是钦佩,道:“这个时候,阮邛的提前出现,就成了一招胜负手。彻底断绝了齐静春原先最有可能会走的一条退路。”

崔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正在用手指轻轻撑开少年的眼帘,听到崔明皇的言语后,喃喃道:“酒呢?方才路过酒肆的时候,应该买几壶的。”

崔明皇眼见吴鸢有些疑惑,解释道:“阮邛早早来到骊珠洞天,虽然这位兵家宗师并不插手小镇事务,保持绝对中立,但是阮邛存在本身,就已意味深长。这意味着齐静春再没有办法开口讨价还价,跟三教一家的四方圣人提议自己继续留在小镇,再画地为牢六十年,以此换取山崖院又一个六十年的苟延残喘。”

崔明皇微笑道:“自家先生死了,先生的道德章没人读了,政策主张也无人推行了。而齐静春来到东宝瓶洲后,辛辛苦苦在蛮夷之地建立起来的山崖院,也没了。俗世的立身之处已无,支撑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安心之地,好像也没了。不死何为?只有他齐静春死了,才能让那些人觉得彻底没了威胁,对于支离破碎的山崖院,自然懒得再看一眼。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齐静春,别说成为名副其实的七十二院之一,大骊境内的山崖院恐怕连我们观湖院的一半底蕴都没有。”

崔瀺评价道:“观湖院底蕴有余,朝气不足,如果不是山崖院的存在,迫使观湖院不得不跟着做出诸多改变,恐怕更加不堪。在接下来的大争变局当中,只会一步慢步步慢,逐渐消亡。”

崔明皇发自肺腑地赞美道:“师伯祖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崔瀺总算不再折腾那个没有半点“人气”的少年,站在并无积水的水池旁边,跟随少年一起仰头望向蔚蓝天空,收回视线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定论:“所以我精心安排了一场大考,考生只有一人,就是那个泥瓶巷名叫陈平安的孤儿。他只是很普通的出身背景,但是有着很有趣的成长经历。”

吴鸢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崔瀺开始绕着水池慢慢绕圈踱步,双手负后,低着头自言自语道:“照理说,齐静春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会垂死挣扎一番,那么有三个人就不得不注意:一起在骊珠洞天陪他吃苦的师弟马瞻,手把手传授学问的童赵繇,看似关系一般的宋集薪。因为这三个人,最有可能让齐静春寄托希望。”

“想着让马瞻延续山崖院的香火,哪怕只有一名弟子,也无所谓。”

“想着让赵繇将师门学问发扬光大,至于是不是在大骊王朝,甚至是不是在东宝瓶洲,也无所谓。”

“我一开始,得知齐静春将所有本留给宋集薪后,以为宋集薪会是他的香火传承之一,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个障眼法。”

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长久沉默,似乎在一步步逆向推演,确定并无纰漏。

吴鸢小心翼翼插嘴道:“障眼法之后,藏着那个叫陈平安的人?”

被打断思绪的崔瀺停下脚步,猛然抬起头,冷冷看着吴鸢。吴鸢立即站起身,冷汗渗出额头,作揖低头道:“还望先生恕罪。”

崔瀺继续散步:“马瞻,算是那人的半个弟子吧,只不过比起齐静春,差太远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此人。”

“我让崔明皇去骗马瞻,骗他可以顶替齐静春担任山崖院下一任山主。虽然七十二院之一的名头没了,但是院本身还在,院在,就需要山主。如此一来,对齐静春这一支脉,对咱们大骊的皇帝陛下,其实面子上都说得过去,这也是一开始各方势力默认的一个结局。”

“但是我不喜欢啊,这么团团圆圆的结局,太无趣了。反正儒家内部本来就有一些声音,要求圣、齐静春和山崖院,三者一起消失,省得人心反复,死灰复。”

“所以我提议在披云山新起一座院,而儒教三座学宫也答应在五十年内,会提拔这座院为七十二院之一,咱们皇帝陛下一听,好像不错嘛,比起齐静春这么个鸡肋,换上一个能够完全听从大骊的傀儡,当然更适合大骊的南下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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