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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捕蛇鹰(第2/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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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急着回答。”老人摆摆手,让妇人不要急于表态,缓缓道,“云霞山,是我东宝瓶洲二流垫底的山门,不过你若是觉得这云霞山就不值一提,则是大错特错。云霞山出产的云根石,是真正的天材地宝,别说是在东宝瓶洲,便是整座天下,也只此一家,故而云霞山地位超然,大家都愿意敬他三分,尤其是道家丹鼎派的宗门道观,与云霞山更是香火绵延千年,有着很深的关系。而老夫,不过是简湖的修士之一,只占据着一座湖心岛,弟子屈指可数,奴仆不足百人。”

妇人顾氏嫣然一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与那云霞山女子的差距,便是她与仙长你的差距,我怎么可能让顾璨放着洞天福地不去住,却跟随那女子去田地里刨食吃?”

截江真君爽朗而笑,突然记起一事,沉声道:“那少年身世如何?顾氏,你往细了说,以防万一。”

顾氏愣了愣,捋了捋鬓角发丝,这才轻声说道:“那可怜孩子叫陈平安,爹娘都是镇上长大的人。他娘亲跟我关系还很好,模样一般,性子是真好,我好像从没有见她和谁红过脸。她男人那相貌,上不了台面,还真有点配不上她,不过烧瓷手艺不错,如果不是死得早,指不定熬个二十年,就能当上那座大龙窑的窑头。至于是怎么死的,有说是那个暴雨夜,怕断了窑火,匆忙赶路,一失足跌入了溪间;也有说是去砍柴烧炭,贪图小便宜,闯入朝廷封禁的山头,给野兽叼进深山老林了。总之,尸体都没找着。那男人,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脾气,对自家孩子倒是好,每次回镇上都要捎带些小礼物,小鼓、菩萨、老碎瓷,大体上说来,那一家三口,在男人死前,还算安稳。”

“陈平安他爹死后,他娘大概是有了心病,精神气很快就撑不住了,本来就不结实的身子,说垮就垮,不到一年时间,就病倒了,瘦得皮包骨头,看得我们这些老邻居见了都发慌,完全认不出是当年那个顶水灵的俊俏女子。那个时候,就是陈平安那孩子照顾着她,那么点大的孩子,买药熬药、烧饭炒菜,什么都做,孩子当时个子太矮,烧菜还得踩在板凳上,还有,为了省钱给他娘亲买药,有些容易见着的药材,便漫山遍野找去,多了就卖给药铺。”

“估摸着有次是吃错了药草,背着背篓回到泥瓶巷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就摔在地上,口吐白沫,满地打滚。吓得我们以为这一家三口,就这么全没了。当时我婆婆还在世,就说这一家子都走了才好,省得留下谁吃苦,都走了,在阴间还能有个全家团圆。后来,孩子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好了,扛过了那场病,只是孩子他娘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哦,对了,仙师,陈平安那孩子是五月初五生的,咱们小巷老一辈的街坊邻居都说,这算是一年当中最不吉利的一天了,很容易招来脏东西,还会连累家人。”

“所以那孩子爹娘走了之后,家里已经找不出一枚铜钱了,甚至那些个他爹送的小物件,几乎都被他拿到小镇别处地方,找那些同龄人换了吃食……”

顾氏说到这里,截江真君终于开口说话:“五月初五?有点意思,容我算算。”五指掐诀,袖有乾坤。

见顾氏发呆,截江真君笑道:“你继续说便是。”

顾氏哦了一声:“念在那么多年邻居情分上,我们这些住在泥瓶巷中的人,虽然不太敢把陈平安往自己家里带,但是时不时救济一下他,送几碗饭菜过去,这点小事情还是能做到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孩子的生日实在让人犯怵,没谁不打心眼里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当然了,有一说一,街坊里也有不厚道的,一些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就喜欢故意作践那个孩子,害得他最后只好去当了窑工学徒。要知道他娘亲临死前,可是要孩子答应她,将来哪怕当个乞丐,也绝对不许去龙窑做活的。那么孝顺听话一孩子,能够让他违背誓言,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截江真君问道:“陈平安的爹娘,两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你知不知道?”

顾氏只说知道名字,生辰八字就没人清楚了。截江真君说不碍事,片刻之后,冷笑道:“雕虫小技,鬼蜮伎俩!”

顾氏一头雾水。

截江真君解释道:“那男子死于非命,多半是无意间知晓了小镇的秘密,只可惜运气远不如你们家好,祖荫更比不得你家多,最后男人为了他儿子的安危,偷偷打碎了那只本命瓷瓶。如此一来,自然让小镇外的某座宗门落了空,这可是好大一笔投入,一个小窑工,哪里赔得起,就只好以命相抵,一条命不够,就加上他媳妇的。说来可笑,大概是那个窑工的死,对某些人来说太过轻巧,实在懒得耗费多余精力,故而用以瞒天过海的遮掩术法,竟然施展得如此简陋,也太不当回事了。”

顾氏脸色黯然。

截江真君一眼便洞穿了顾氏的心思,笑问道:“怎么,愧疚反悔了?”

顾氏惨然一笑:“是有愧疚,终究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肯定有。但是要说反悔,绝对没有!”

截江真君点头道:“看出来了。”

顾氏自言自语道:“如果换成陈平安他娘,处于我现在的位置,相信她也会这么做的。”

截江真君摇头道:“那倒未必。”

顾氏没来由大声道:“她肯定会!”

截江真君也未生气她的无礼,只是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平安坐在门槛上:“宁姑娘,我能不能问你一些事情?”

宁姚背靠墙壁,盘腿而坐,绿鞘狭刀横放膝前:“当然。但是涉及机密和隐私的话,我不回答。”

陈平安问道:“你们来这里,一般会待上多久才离开?”

宁姚皱了皱眉头:“不一定,有些人运气好,可能当天来回,有些人运气差,一辈子就交待在这里了。如果一定要我给出一个推断的话,也行,但是未必准,你自己看着办。比如我们这拨人,一行八人,两拨属于狗大户,人傻钱多,他们一看就不像是能来去匆匆的,怎么都该在小镇上待个几天;那个戴高冠挂玉佩的公子哥,估摸着会相对顺利一些;有个傻大个儿,一门心思要对付那口水井,能不能得逞,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这碗饭给他吃了。”

陈平安追问道:“还有个人呢?”

“谁?”

“就是个子高高的、岁数不大的那个女人。”

“你喜欢她?”

门口的陈平安笑了笑,根本就没有当真。

宁姚大概也觉得自己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神色沉重起来:“我其实听到你和陆道长的聊天了,你和她有恩怨,所以想……报仇?”

她叹了口气:“劝你一句,像你们这些半山腰上的人,在山顶那些人眼中,其实跟山脚的人没什么两样。不是人家眼高于顶,而是他们确实有资格看低你们,到了这个‘末法之地’后,不说那个云霞山的女子,就是那个穿大红袍子的小孩子,他一拳打在你胸口上,也能要你呕血一大碗,反过来你使劲打他一拳,不敢说是挠痒,但最多也就是让他感到一阵气闷,绝对伤不到脏腑。至于原因,很难掰扯清楚,主要还是我不擅长讲这个。”

陈平安背对屋子,望向门口,道:“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宁姚酝酿了半天,才开口道:“她未必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怎么说呢,修行路上,跋山涉水,有宽有窄,有阳关道,有独木桥,走得快了,不小心踩死了蚂蚁,饿了从江河里抓几条鱼,道法有所小成,随意施展开来,误杀了鸟雀蛇鼠,皆有可能。我说得不太好,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大致懂了。”

然后他有些沉闷,重新望向院门口。其实他一点都不懂,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可以如此无视别人的性命。

很久之后,陈平安转头笑道:“要是姑娘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好了。需要什么,只管说。”

“那你呢?”

“我认识一个人,这两天就去他那边住,你不用担心,他叫刘羡阳,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宁姚看着门槛上那个瘦弱背影,笑道:“谢谢!”

陈平安咧嘴一笑,挠挠头,没说什么客套话。他犹豫片刻,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转头道:“宁姑娘,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就把我那袋子金色铜钱交给刘羡阳,让他以后帮我照看这栋宅子,也不用打扫,偶尔修补一下,加些新瓦,不让它漏雨就行。还有就是墙别塌,院门也别太破了。如果能够在大年三十的时候,贴上门神和春联的话,是最好了!如果觉得这件事太麻烦,不做也没关系。”

宁姚看到陈平安说到门神和春联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显而易见,这个泥瓶巷的孤儿,希冀着过年的时候,家门上能够有门神,门楣上能够有春字,已经想了很多很多年了。爹娘死后有多少年,便想了有多少年。

所以当这个了无牵挂也无心结的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膝盖,缓缓站起身的时候,搁置在屋内桌面上的鞘内飞剑,骤然嘶鸣。

苻南华走出屋子的时候,发现那个清清秀秀的婢女,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拿了一把玉米,正在喂鸡,老母鸡带着一群黄毛绒绒的鸡崽,低头啄食。

见到她后,苻南华微微一笑,少女不知是性格腼腆,还是天生冷漠,扯了扯嘴角,就当是回礼了。

苻南华拉开院门后,发现蔡金简竟然等在小巷,兴致不高。他转身关上门,透过渐渐狭窄的门缝,看到一张抬起头望过来的容颜。苻南华突然发现这个丫鬟,这个本该满身泥土气息的贫贱少女,竟然有一双颇为不俗的眼眸,衬托得她宛如一抹初春绽放的嫩绿。不过苻南华也未多想,姿色出众的女子,环肥燕瘦,风姿绰约,对于老龙城少城主的他而言,实在是看腻了。

和蔡金简并肩而行,苻南华问道:“怎么了,不顺利?机缘一事,本就好事多磨,未必能够次次一锤定音,不用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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