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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染苍复染黄(第3/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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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不是报错了恩情,我这前半生欠下无数人命,造过多少杀业,何时好心救过别人,结过此等善缘……”,骨朵儿说话间,晃晃把铁链甩到地面,向倒地的月季阴森森地现出收敛的五爪来,欲斩草除根,犊儿却向横一步,拦在月季之前,骨朵儿见她此举,不由轻轻一笑,“没想你还会护着这人,你莫不是也欠了她的情谊?”

犊儿回头瞧了地上的月季一眼,淡淡道,“毕竟人命一条,我想他若知晓,也会望你莫再另做杀孽,更名改姓,重新为人,我不过替他了了凡俗宿债而已……”,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大起来,由远及近,犊儿虽瞒过了月季,但月季这人,总是早做准备,定嘱了某人时刻注意她在柴房这处的动静,如今她久久不出,这人便去招了其他人过来,犊儿一个闪身不见,跃上梁顶,飘**的话音渐渐丢了踪影,“剩下的是死是活便是你自身命数了,我再不插手任何一方……”

骨朵儿移步,跨门而出,庭院里的阳光那般熟悉,她是惯了黑暗的人,不知为何却莫名对这明亮的光芒那样眷恋,她的悠然若是活着,想必一定已经高过她了吧,他会迎着这光向她奔来,喊着“阿娘”,睡在她怀里,会撒娇,会耍小脾气,外面人一个接一个进来了,头先的是破风,紧跟着柳侍然、林等人,破风搀起海棠,海棠揉揉脑后站了起来,那么多人齐聚,阳气过旺阴气衰,都把悠然给吓跑了,所以……她要赶走他们,好和她的悠然真真正正地团聚……

“我从来就不该指望你们正派能有什么好做为,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她想起那柳平,仿佛时时刻刻在笑话自己居然胆敢幻想杀他,可怜悠然自小离母,才几岁便殒命,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我恨你们,所有人!”

骨朵儿看向站在众人身后的林,想起海棠说的那些话,心里的火气难抑,一个飞身掠向林的方位,李荆赶紧回防,飞刀破空而至,柳侍然紧随其后,林耳闻骨朵儿双爪与飞刀擦过的咔咔声响,脚步一转,拉起地上的月季,藏到墙根处,骨朵儿回身同柳侍然瞬时对了数招,李荆在一旁助阵,三人缠斗一处,柳侍然趁李荆压下的空隙四处一瞟,未见到阴阳生的身影,心里气愤不已,“阴阳生那人又躲哪逍遥快活去了!”,正当此时,犊儿的声音突然大喊着出现,答了他的疑惑,“柳前辈!柳前辈!”,她从院外赶来,一身的汗湿淋淋气喘吁吁彰示着来人的慌张,“主人……主人旧病犯了!”

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犯了病,柳侍然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却不想犊儿那一叫让柳侍然一下分了心,骨朵儿乘隙越过柳侍然,向他背后的林袭去,林不知为何,好似神游天外一般失去了警惕,定定地怔在原地,海棠在身边看得着急,想着林怎么也算是自己的主人,立刻跳到林跟前去,见海棠将将迎上自己的利爪,骨朵儿脑子里忽地把先前她对自己那点微末的好意一闪而过,手指次第内敛收势,此时破风和杜若松护在靠近了一边,骨朵儿是识得赫赫有名的弯月刀,转念便另起手,向着最近的杜若松而去,破风看在眼里,论武功他何能及得上骨朵儿,眼下只见那锋利无比的爪子向现今毫无防身之道的杜若松抓去,“嗤!”,是血喷涌而出,在场众人除看不见的林外皆是一愣,原来那时破风竟抢在了骨朵儿前头,趁那一瞬以身拦下了她来,骨朵儿是完全没料到这一击竟能得中,呆了一会,手底下意识一拧,把所到处搅开成血糊,破风极为痛苦地呻吟着,海棠吓得腿脚发软,大喊到,“破风!”,林怔怔地转头向着声源,脑袋忽地一空,只听见随后几人的脚步声纷纷朝着破风和杜若松所站之位赶去,独留他一人在原地彷徨不知

四周的喧闹在那一刻极其安静,林伸出手来向着一个方向想握住什么,最终又慢慢地放下来,只听他支吾着,却不知是在喊着谁的名姓

杜若松手足无措,像个大人,又仿佛孩童似的搂着渐渐昏睡过去的破风,腥血溢出染透了衣裳,海棠在一边疯了一般地替破风止血,终究却是无用功,破风在一片呼唤声中慢慢闭拢双眼,柳侍然一刀挥出,把骨朵儿逼至绝境,不一会儿,骨朵儿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李荆也加进去,制服她已是可预见的事了,破风那时被骨朵儿一爪开膛破肚,如今却是都来不及了,破风看了眼已经沾满伤口血痕累累的捂着腹中的右手,点点头,最后宛如蚊音般的细小

他说,“她……她在那棵树下讲……讲过,我爹爹是她一生中待她最好的人,我以为家主给了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便就是他了,却……却不想是……是……”

是你……

“所以,破风并不是闻人氏的后人,你是想说这个,对吗?”

“对!”,海棠跪倒,恭敬地回话,“当时我亲眼所见,破风是对着杜堂主说了那席话……”,至于哪些话,林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他已经去了,逝者已矣,莫要再多说了”,他只觉头一时昏得厉害,手捉摸到腰间系着两块荒玉的红丝带,心稍稍静了点,这才吩咐海棠,道,“你去请阴阳生那位侍女来见我……”

碎月银点,绿意盎然

因为林一纸信,林言携听雨以及饱食终日百无聊赖硬是要跟从的齐岸一行三人,跋山涉水,从东乔沿连通七十七湖的一条水渠,半是马车半是船地赶至了西蜀,这天临到西蜀茴城脚下,正绑了马在客栈稍作停歇,齐岸去截飞至暗门落脚点的信鸽,得知西蜀苍黄坊诸事,心下忧急,也不及细想,捧了那鸽子和装信的细竹筒冲进客栈的房间来,“师弟师妹,不好啦!不好啦!破风师弟在苍黄坊遭了贼人暗算,如今重伤难治,恐性命危矣!”

他一通咋咋呼呼,不消几句已经把信的内容道了个大概,林在信中没把破风逝世的消息透露,只说了“伤得极重”,一是顾及听雨的虚弱身子,二则是不想听雨将破风之死归咎于他,背地刀剑不和是真,可明里还得做做样子,要是听雨一时气急翻脸,来到苍黄坊就质问于他,闻人府的面子该往哪搁,不若等到汇合后,再寻个去处细细告知,好让她在无人之所冷静稍许,其中更可由他一一劝解,想通其中利弊,才不至酿成祸业

然而齐岸一番话下来,只是得知破风性命忧危,听雨已是嘴角挂红,靠着椅的扶手咳喘不已,痛苦气塞几近哽哽咽咽,血丝缓缓流淌而下,一点一滴坠于衣角,染成惊异的鲜色,又掺上偶然落下的一颗泪,淡淡晕开,林言再顾不上什么,抛下一切就守在一旁,心疼得仿佛那血是他呕出来似的,齐岸见此情景赶紧住了口,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言,待得听雨稍定,林言立刻转头反驳他,“风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别再胡言乱语!”

因着破风的不详讯息,听雨一行昼夜兼程,再赶路月余,总之是到了苍黄坊附近的城池,这天马车行至街口,听雨掀开帘子,瞄到人潮对面的一棵柳树,枝枝萧条,随风飘絮,好像衬着那风的凄凉一般,叶叶落尽,仿佛在预示着破风的什么似的,她看得不自觉入了神,心下疼痛难耐,林言见她如此着迷,以为她是看中那青柳的风姿,就道,“听儿,你且等我一下,我去折一枝来给你……”

听雨并不便直接与他说清此中缘由,想了一会,而后轻轻颔首,林言又以为她因破风而起的忧心思绪有所消磨,欢喜着下车去了,听雨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转脸跟着就在帕子上咳出一口红血来,呢喃道,“秋风瑟瑟又潇潇……”,人终是,去后难归

林言越过拥挤的人群,经了街上人流摩肩接踵挨肩擦背,总算走到那弱柳旁,其时有一个布摊子摆在树边,就在那片强挤过去的人堆里,林言突然望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小?”,林言不太确定地叫出眼前的人来,“小茄子?”,他练武许久,也知道当年烟那一手内力外化是多么难得,这样一位世外高人的座下弟子出现在这,如何想都不是偶然,小茄子却像完全没有发现他一样,在摊子上挑了几匹布绢就转身欲干脆地离去,林言拨开拥挤的人群,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努力地一点点地靠近那紫衣花底的小姑娘,始终却只能看着她游移在人海中,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明明中间相距不过几人,那一瞬却好像隔了一个天涯,一个胖子用他那肥嘟嘟的身躯把林言和小茄子挤开到两边,林言眼睁睁瞧着小茄子远去他的视线,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脚下一个不留意,被旁边的人推倒在地,一时周围的人仿若四面八方建起的无数道墙,把他堵得喘不过气来,好像有许许多多只脚将他拨来又拨去,拨去又拨来,一会儿后,一个声音叫了起来,“有人摔倒了!快往旁边让让!快往旁边让让!”

众人向四处分散,林言所在处很快默契地空出一个小圈来,一只手把林言扶起来,“小兄弟,没事吧?”

林言起身,细细整理衣着后,把混乱的脑子醒了醒神,这才得空看向来人,先是浅紫的衣裳,绣着大团大团深紫色的花簇,而后是简简单单打了个小结的头发,随意披着,耳后照旧散乱有一两缕未扎好的发丝,而且最最重要的,她是,“小……小茄子?”

小茄子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望不出什么情绪来,林言望着这张数年不见却愈发熟悉的脸庞,竟一时语塞,“小茄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我是……”,他掂量了老半天,终于说,“我是小椰子啊……”

相对无言,良久,对面的人才回答他,短短一句话,给林言的热切当头淋了一盆凉水,“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小茄子……”

林言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的确,这双眼睛不似小茄子一般灵动,但这鼻子,这嘴巴,这惯常的发式,哪一样不是小茄子,他不敢笃定了,“那……敢问姑娘芳名?”

她躬身福了一礼,道,“奴唤作,犊儿……”

苍黄坊一事虽说已经尘埃落定,但毕竟搭上了人命,还牵扯到幽冥岛、闻人府等数十桩案子,闻人府出手追查了一年之久,此时案破,不怪乎轰动一时,沈亦允得迟来苍黄坊的柳平相邀,又放心不下花花,便带上她一道赴宴,这天刚好与林言一行同时抵达,画眉在右手一边挎个小盒,里头装着花花的玩具,花花扯着沈亦允的衣角,沈亦允低下头来,眼睛扫过街边摊贩摆上的五花八门的东西,“芳华,有什么想要的吗?”

“草……草……给亦允……”,也许是年纪太小,花花说话都不算是很顺溜,两人连猜带蒙了半天,还是迷惑不解,花花见此干脆一把推开画眉,抬手接过她手里的木匣,生硬地掰开匣子来,翻出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子和五颜六色的布条后,总算翻到了她想要的那个东西,那是一株三叶的小草,茎拉得极长,可以预想是连根拔起,沈亦允眉头皱了一皱,面向画眉,“是你让小姐去泉畔玩的?”

这失情草,尤其是茎叶如此完整,长势上佳的失情草,只有离那口泉水极近的地方才会有,南芝殿毗邻七十七连湖南方第九湖,有名黄泉,又得先人取为昔水,传说净往昔,灭前尘,损七情,故此有失情草一说,画眉当街跪倒,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殿主明察,画眉绝不可能带小姐去那等危险之地啊……”

“那你的言外之意,这是莺鸟带去的喽?”,沈亦允刚要发怒,花花突地把那棵草圈成一环,一个草环就这样戴到他头上,花花一边拍手一边笑道,“草环,草环诶亦允……”

沈亦允对花花向来是极度纵容的,花花这一鼓捣,他的怒火没来由地就消了大半,画眉跪在阴凉的石板砖上,仍禁不住微微发颤,沈亦允却叫她,“起来吧,下不为例,否则……”,大概是觉得戴着这草环失了自己的威慑力,沈亦允摘下它来,把它放到花花手上,方道,“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画眉知道花花无意间的举动救了自己一命,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保证道,“奴婢知错了,下次绝不重犯……”

“哇……”,花花一声大叫再次打断了沈亦允即将出口的训话,原是她看见了那正正坐在车儿板子前,吊儿郎当又没个正形的齐岸,花花想也不想,立时欢快地蹦跶着朝他飞奔而去,被冷落在一边的沈亦允整个人都有些不悦,看着花花穿梭在人流中,他只能使暗劲挤开一边的人追上去,奈何花花身体娇小,在人海中窜来窜去,怎么也捉不住,沈亦允回过头来,花花已经到了齐岸跟前,“花花,花花……”,她向齐岸伸出手来,“给我花花……”

齐岸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鬼不怕,最近却一物降一物怕起了花花,他尽量温声细语地哄骗着,“花花呀,你要花花是不?”,他手指向街对面较远处一个乞丐,“花花就在那人身上……”

“真不愧是花木瓜那人的徒儿,谎话连篇,满口胡言,连孩子也不放过……”,沈亦允与花木瓜是早就互相看不顺眼,自然言语上也不会留多少情面,他低声威胁道,“把花花还回来……”

“我又没绑着她又没……”,齐岸的话被打断,沈亦允拿出了南越环,“我的面前何时轮得到你反驳?”

听雨见势不妙,上前阻拦,“沈前辈,师兄并非是恶意……”

“恶不恶意不是你一句话就说了算的!”,沈亦允对着听雨左手就是一掌打出,这一掌,莫说是旁观众人,就连打出它的沈亦允本人都暗自心惊,只因他出手不重,仅仅是轻飘飘一掌,对于闻人府的刀主来说,合该能安稳避过,他不过是想给这个不懂事的小辈一个教训罢了,可不想摊上以大欺小的名声,然而此种招数却实实在在地落中了,听雨脸色苍白无力,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右手扶着胸口,左手靠上一边的树,不停地咳嗽着,地上的褐泥中渐渐起了红色的斑点,刚刚赶过来的林言以为沈亦允是故意使了狠手,跑到听雨身边照看,另一边破口大骂,“既没对你比划卖弄拳脚,又没对你有一丝言语上的不敬,你便下此毒手,当真是狼心狗肺,半点人性都无!”

“小……小师弟……”,听雨嘴角的血尚未拭干,还在休喘之时,就连忙开口阻拦,她深知林言此番话语未经思虑,万一由此挑起闻人府与南芝殿的恩怨,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此事不怪沈前辈,是听雨学艺不精,更兼本就身虚体弱,自不量力惹恼了前辈,晚辈听雨在此赔罪,但求前辈大人有大量,谅解小师弟一时情急的不敬之罪……”,言毕拉着林言深深一揖,把晚辈的谦逊恭谨做到了极致

沈亦允得了台阶,自然也就顺着下了,从袖里摸出两个装药的瓷瓶扔到林言手里,“这是伤药……”,听雨自愿低头,他做长辈的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但赐了药已是仁至义尽,要他甘心道歉,只消两字:休想!

而林言,虽说被听雨拉着给沈亦允服了软,终究是口服心不服,看着花花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的失情草,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在沈亦允先行离开,花花亦步亦趋地跟上时,他故意拦在花花行走的道路前,花花向左,他也向左,花花向右,他也向右,闹腾了半刻,齐岸看不过去,对林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与孩子为难,林言嘟着嘴不服气,站定原地还了齐岸一个“你不是讨厌花花吗?”的眼神,正在此时,他已分散了注意,花花趁机从他右边的腋下钻了过去,蹦蹦跳跳地追随沈亦允而去了,林言先是装得不忿,看着齐岸不敢正视他,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事不关己逃避责任的样子,随即眉头舒展,略带笑意,从怀里掏出那棵失情草来,原来刚才他那一番举动并非是为着拦下花花,而是为了偷取她的失情草,齐岸目瞪口呆地望了他一会,“你偷这棵草有什么用?”

“哼,你问我有什么用?用处可大了去了”,林言自信满满,好似自己令沈亦允吃了个大亏,“这草紫茎青叶,叶脉发紫,三叶齐整排开,这可是南芝殿独有的失情草,沈亦允把它给花花当玩意儿耍,万一不见,花花铁定又哭又闹,沈亦允那老家伙就让他哄去吧!”

齐岸却一语道破,“这草又不止这一棵,他再给花花寻来也并非难事,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呃……呃……”,林言依旧强撑下去,他举着那草大声说,“你不知道吗?那些小孩子认定了一个东西就会一直认定下去,心里宁愿永远不改,这株草虽然有千棵万棵类似,但对花花来说,此即独一无二!”

齐岸撇开眼去,嘀咕着,“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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