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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随风散入土(第2/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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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是万分不解,因为所谓的剑和刀这种荒谬至极无聊透顶的事,就要残害一条人命,将其视如草芥,让他的小沫不到十岁就香消玉殒么,“所以呢?”

“所以……”,听雨看向他,笑笑,“刀剑从来不和……”,因为想要的剑不是你,你却平白无故插足我们之间,夺走了她自幼为之努力的一切,荆妈妈虽因刀剑不和的传言防着她,仍然去向翠姑师叔讨了梨花泪给她,就是盼着她能早一步找出林来,将他除掉,因为……就算小少爷自己不想,可她就和荆妈妈她们一样,在她们心目中的剑,不是闻人,是闻人息

眼看两人的对谈陷入僵局,月季急忙进来打圆场,挥手示意听雨离去,听雨从椅子上站起,掸掸衣裳,仿佛一切都不过如此,轻轻退下,月季上前道,“林公子,幽冥岛出了事,递信给闻人府,求闻人府主持公道,似乎是死了许多人,死法是……先割四肢,再割头颅,残忍至极,就和……先家主的两位姨娘一样……”

月季转转眼珠子,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还故意让椅子拖地的声音做得很响,好让林听个清楚,她是完全没把林放在眼里,林却一点怒气也没有,“南芝殿说与四年前幽冥岛两位鬼使被杀很是相似,据说其中一位死于假寐与有虚两味毒药之手,不过这阵宗与药山已经几十年不来往了,可我听说……择剑大会当天帮你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药山弟子,你又学了阵宗的东西,难免不让人多想……”

林在施全身边四年耳濡目染,也懂些个中门道,当即决定不让林语参与进来,撇清他们兄妹的关系,“我与那位小姑娘不过是偶然相识,再说我并不是阵宗弟子,以后也不会再练阵宗功法……”,这也是棣叔生前给他的交代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林语此时就在他房门口,她本意是来向林商量找寻林言一事的,却不想听到这些话,她当然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不止知道,还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杀死秦阿蛮与钱玟的人就是碧瑕,那毒药分别从他母亲和师父那里学的,可碧瑕说他已无仇可报,再不会杀人,她私心作祟,不想碧瑕以命偿命,决意对林遮掩此事,不声不响又走了

日头从西山一点点落下,天边映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黄昏时刻,霞光在山顶上勾划出一群五光十色的骏马,拖着太阳的马车缓慢向旸谷进发,地面的瓦房砖檐上铺就一层亮丽的彩衣,绛红色与蔚蓝、墨青、澄黄交织相映,在为这惊奇的日落送行似的

“那晚,阿龙带着若松一身重伤进到我这祠堂,我啊,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去了哪……”,董婆婆提起盛热水的杯盏,往装了茶叶的茶壶里环浇一圈,水满,“息儿成年在即,当年他却没能把素衣和初卿找回,他手心那道贯穿伤,一看就是素衣用竹箸之类的东西插的,素衣现在连根针都难寻,想必这些年过得极苦”,她倒出第一盏来,上头漂了一片茶叶,董婆婆看也不看就泼到一边的富贵竹中,思反倒看笑了,“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我看苦的不是素衣那娃娃,是你这盆竹子吧,你这往盆栽里灌热茶水的毛病照样没改,从前不知烫死了多少花啊草啊……”

“师兄说笑了……”,董婆婆倒出第二盏茶,面色不改,哪有一点和思打闹怀缅的意愿,“若松虽帮他找到了素衣所在,却在关键时刻没有助他,而是袖手旁观,还放走了去而复返的初卿,阿龙好像一个人拼过了素衣和另一个素衣的帮手,听他们语气,素衣似乎是不要命地想拉上他同归于尽,可是失败了,我在里屋听见阿龙和若松说,'哼,你想我死可不是明智之举,破风无论如何都得是息儿的刀,你也一生都会是我的奴仆',我知他的心思,他不告诉荆儿,也不动用府中人力,单带若松去,是怕荆儿顾念和素衣的姐妹情谊,坏他大事,可天知道,荆儿本身便是一定站他这边的……”

“后来冬梅的出现,我完全是始料未及”,董婆婆轻抿了一口清澈透亮的茶水,思一直盯着她,“我猜你一定会说茶凉了……”,她以前的坏毛病多了去了,有些还带坏了几个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只要她端着茶,只要她有所感慨,甭管茶原本是怎样,她常常下意识就会说茶是凉的,董婆婆那张紧绷着的脸终于慢慢地笑了,“这回是热茶……”,她适时补充,“都快烫肿我的嘴了……”

思也笑开来,“你还是以前的模样……”

董婆婆稍稍敛了一下情绪,“冬梅大约是藏在祠堂外院里,听到他们说的话,想通了刀和剑的秘密,才会恨到下了杀手,我不告诉大家,是怕息儿受不住这等打击,娘亲杀了爹爹而后自杀,说出来谁能接受?只是不想委屈了若松,往日阿龙是心疼荆儿,不想她受苦,逼着若松当他的刀,如今……报应来了,我既无法阻挡,亦不想阻挡,这是他的命,逃不开也躲不掉的……”

“这倒不像你,吃了二十几年斋,青灯古佛,便看破虚妄,六根清净,听天由命了?”,思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待茶渐凉,“阿龙可是你亲生儿子……”

“素衣也是老四托给我的孤女……”,她说到这时,思端着茶盏的手明显一顿,“老四死前,嘱我照看她这唯一的骨肉,我却让素衣遭此磨难,凄凉一生,我……若是在黄泉路上,怕是无颜见她……”

思早该想到的,她总是疼素衣,几乎甚于她真正的孩子,他们五个人都在时,悲是五人中最会审时度势,见风转舵的人,他以为他的四妹是绝不会动情的,“素衣的父亲是谁?”

“暗门一个不成器的小弟子,这事……不提也罢……”

“旧事重温,恍若昨日,依你,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有多少时日可活?”,飘浮的水雾萦绕里,思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古来佳篇不知多少的“暗香浮动月黄昏”,只是香暗成灰烬,月上柳梢头,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他看对面满头银丝的人,静得如同一朵枯萎的花,落尽了花瓣,低垂着花盘,跪坐在案几边上,他记起小时候,他们五人去溪边踏水,少年白衣,春风相妒,不知世间思绪乱成麻,路有千里迢迢,伤心痛楚不过,悲喜更迭交加,愁肠凄婉缠绵,他们泼水嬉戏,挽起袖子裤脚,一起躲过师父的责骂,相互包庇袒护,瞒天过海,所有人都只是童稚天真,有过那样的日子,他闭上眼,此生无憾……

“师父师叔仙去,第三洞需另找一位守洞人,这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打算自己去……”,花木瓜心意已决,“齐岸,我不在时勿荒废一习武,少些去坑蒙拐骗,毕竟不是正道,难成大气候……”

齐岸纠结,“可……原不是定了让念红师叔守洞的吗?”

花木瓜不语,他早发觉掌门已经开始怀疑苏别了,故而前日他将此事告知苏离,现今苏别约是已诈死逃离暗门,去别的地方藏身了,“你念红师叔身子骨本就不好,昨日已经物化……”

“真的?”,前一阵念红师叔还生龙活虎的和自己说话,难道世事无常,生死有命不只是一句空话,而是悲惨的事实吗?想到这,齐岸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在老天爷的手里着实难保,他的棺材本都没攒够呢……

“看你都在想些什么?”,花木瓜一片叶子弹到他额上,叶子飘飘然落地,齐岸捂着头上的残留的印痕,言不由衷,“那齐岸只能贺喜师父了……”

“喜从何来?”

齐岸嘴皮子功夫了得,深谙如何讨人欢心,三两句就自圆其说,“自然是喜,守洞可以清心自在,便于修习武功,而且饭食不用发愁,有弟子送来,偶尔想透透气,掌门也不拦着,再说三长老那事过后,没人想不开去偷匣子的,这简直就是一次长长久久的闭关嘛!”

“是呀,久到一辈子那么长……”

龙城城南小榕客栈前有棵百年榕树,六月时节,仍是郁郁葱葱撑起一片云盖,长长的根须垂下,“我听闻,南方入秋后,榕树上会落起小小的粉嫩嫩的榕果,一脚踩上去,挤出黄黄的汁液沾满鞋底,刮都刮不干净……”,破风似乎在忍着什么,“这样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人,别提多讨厌了……”

柳侍然早知如此,“你想哭便哭好了,我不笑你……”

“男子汉大丈夫,该流血不流泪!”,破风把手里那张纸揉成一团,使劲扔在地上,风拆分那张破烂不堪的废纸,略微松开,可是他的眼圈已经红了,“她死的时候我都没哭,现在怎么要为她哭?”

街上卖酸汤面的小摊吆喝不停,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柳侍然走在后面,捡起那团信纸,慢慢展平折好收起,从榕树下走到小摊前,小贩在店门前搭起四面漏风的草亭,破风在前,要了两碗面,拉开长条凳坐下,从箸筒里拿了竹箸

对于他方才的言论,柳侍然讽道,“歪理邪说……”

破风不客气地回他,“学你的……”

小贩响亮的嗓门插进来,两手一边一碗,“面来了!”,蒜香味飘起,汤水上浮了足料的白芝麻小葱末和酸豆角,热气腾腾,破风挑了一筷子,哈气吹了一小会,面凉,呼噜噜吸着吃下

柳侍然却并不吃面,“那……四年前我说的话,你拜我为师,怎么样?”

破风头也不抬,“拜你我有好处吗?”

“你无处可去,正好我可以带你回柳家……”

破风确实如他所说,现是个无家可归的浪人,他本是想自此后当个游侠,五洲四海任他逍遥,偶尔偷着回来看看听儿,若是听儿过得不好,他也可以带她远离闻人府,替她找一个比那臭小子好千倍百倍足以托付终身的人,可刚才看完那封信,他改了主意,“有人不要钱给我吃给我住,那敢情好……”

西蜀路途迢迢,破风跟着柳侍然出龙城来到西北边的卢城,这卢城四季如春,将是孟秋,依旧花开点点,尤其城外野地,漫山青青草原中,夹杂着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花朵,尚未进城,小路边草棚下的几个瓜农极少能遇上外地人,硬是拉着破风陪他们唠嗑,破风本不是健谈的人,只能他们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有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答不上来,比如他们问北方的瓜有没有这里的甜,可他根本就没试过这里的瓜,哪知道甜不甜,不过好处也是有的,他一说其中难处,那些瓜农赶紧去地里挑了几个瓜来给他们尝尝,有的小个但极甜还起沙,有的大个籽细汁多,各有千秋,破风自出生以来,不是练武就是和闻人息生闷气,何曾过过这般悠闲的日子,有那么一时半刻甚至觉得,他前半辈子都是白活了

柳侍然不喜瓜果,为免去瓜农们一片盛情好意逼他吃瓜的苦恼,他假借探路到前面的花海里走走,破风吃了一肚子瓜,撑得死死的,连起身都有些难受,对面的花海中,高过人头的浅滩芦苇地里,拨开高草丛的波浪一点点漫出——有人在往这边来

破风以为是柳侍然,赶紧借此婉拒即将到他眼前的那一大块西瓜,“我……我师父过来了,我们要走了…… ”

过来的人却不是柳侍然,而是一个挎着花篮,身着浅灰打底银色花样小袄的姑娘家,花篮里满满当当填满各色花儿,她看到破风朝自己招手,随即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觉着奇怪,便向瓜棚而来,“我脸上沾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有个瓜农递了一块瓜过去,“倩倩姑娘,不是,是这娃子在盼他师父而已……”

破风自谈话中渐渐明白,这个倩倩姑娘也是外地人,近两天住进卢城的,天天出城采花,也不清楚她是要做什么,这附近的瓜农和她倒是混了个脸熟,据说她特别能吃瓜,一口气能吃七八块还不带喘气的,这也是她能和这些人打好交道的缘故

柳侍然估摸着时辰到了正午,几个瓜农该回棚里小憩时,掐着点儿出来了,破风向他挥手,他一边应声,越走越近,太阳热滚滚的像整片大地都是一口烫火的烧锅一样,瓜棚底下少有的阴凉好似夏冰一般难得,他看见破风身边的姑娘

“倩倩?”

回倩也看到了他,这会草棚下只有三人,那些瓜农早已回家的回家,点瓜的点瓜,尽数散了,她拜了一辑,“师伯……”

“师父不放心你,所以带了我和回安来卢城做接应……”,回倩口中的师父就是柳漫然,两人跟随回倩进来城中,叫卖声呼喊一路,卖毛笔砚台的吹嘘自己的笔用的是上好的羊毫,砚用的上好的砚石,卖麦芽糖的嚷嚷自己的糖拉长丝还不沾牙,卖糖桂花的一再保证封口特别好绝不会发黑,总之什么都是顶好的,看着就像世间最好的东西全在这一条街上似的,三人不管外头喧嚣,穿街过巷,到了一间四合小院

院里栽了四棵柳树,除此之外,天井地上全是一个又一个簸箕,上头盛着各色干花,分门别类,一个少年穿梭其间,时不时翻动堆积的花瓣,有时捧起一点闻闻味道,回安对破风解释,“师父她有怪癖,不喜欢带花香的染料,带一点都不行,她的鼻子可灵了,只要嗅出那么一丁点,我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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