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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歌梁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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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门外响起轻缓的敲击声,苏惊梧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到宋照璘的声音:“小苏醒了吗?” “没有。”苏惊梧半梦半醒地,仿佛自己才刚睡着而已,蹬着腿扯起缎被盖住脑袋。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地叩在挡条上,挠痒似的轻微声响,吵不到其他房客,落进苏惊梧听觉灵敏的一双猫耳朵里,像石头掉在水面上,一圈一圈地划拉。 她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才看到屋中还罩着一层朦胧黑影,外面隐约传来几声鸡鸣。苏惊梧趿拉着过去开门,扒在缝里一脸幽怨,眼皮像没了撑杆的窗叶,沉沉往下耷。“怎么了宋大哥?” 宋照璘神清气茂,像一座大山立在门外。“该练功了。” “什么?不是,等等,现在去练功?这天还黑着呢?”苏惊梧立刻被吓醒了,昏沉的睡意从她脑中直接飞了出去,她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宋照璘是来真的。 “这个时辰仙家子弟早就开始练晨课,现在已经算晚了。”宋照璘看了看天色,一脸平常地催她:“半盏茶时间,收拾好就出来。” 苏惊梧急了:“宋大哥,修仙的人都不睡觉的吗,不睡好觉脑子会出毛病,练出一身功力也白搭啊。” 一声响亮的鸡鸣冲破晓色。宋照璘沉静地看着她:“凡人的寿命在仙道面前,就跟家禽一样短暂。烛夜尚知晨光似金,你在睡觉上多花几个时辰,吃饭多花一个时辰,日常杂务几个时辰,一天能剩多少时间用来修炼?” “那现在不是要救我师父嘛,说不定辰乐君今天就会开始治疗,可以等晚点问清楚了,下午再开始啊。”苏惊梧垂死挣扎。 宋照璘不为所动:“重要的不是今天几时开始练,明天几时练,而是当你决定自己要在仙道上一往无前的时候,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你。你不要告诉我昨天说的话都是儿戏。” 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东方泛起微弱天光,苏惊梧换完了衣服,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拖出酒楼。 不知孟濯昨夜几时回的,早上下楼时又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那个精细贵气的仙君。苏惊梧见怪不怪了,蔫蔫地同他打招呼:“孟公子早。”说完动作迟缓地往嘴里塞包子。 “小猫姑娘这是怎么?”孟濯看她两眼发直气游若丝,不禁困惑。 恰逢宋照璘在房里洗漱完,走下楼来给苏惊梧打了一晚甜汤,淡定回道:“早上练了两个时辰步法。” 孟濯看了看窗外天色,意识到他们天没亮就开始练了,面露钦佩道:“小雷山的弟子如此用功,后生可畏。” 堂倌走过来送了一屉月团,打着摆送上吉利话:“今日八月十五祭月节,四季春祝几位贵客朝朝欢颜,几度见月,花开圆满。” “唔,说的好,当赏。”孟濯抖开一把扇子摇了摇,丢过去一颗碎银。 苏惊梧也朝堂倌道了谢,咕噜噜灌完甜汤,稍微缓过来一点,朝孟濯凑了凑:“孟公子,我们哪天开始治疗?” “不急”,孟濯表情神秘:“想知道的话,晚上跟我一起。” 直到他们被满庭纤罗长袖缠绕,苏惊梧也没想明白这跟救她师父有什么干系。 歌楼挂满红绸,灯火通明,走出主楼后,侍女带他们穿过一条水上廊道。两侧假山错落,不知做了什么机关,水从高处流下来,循环不息。 池中种了莲花,绿盘如棋罗布,伴着他们的脚步,银鱼接二连三跃出池面,带起一串串水花。 苏惊梧东看看西看看,目不暇接,一直到池中心的水榭,引路侍女才停下,柔声说这里便是流风坊给孟君预留的尊席。 两岸各坐了一排乐师,钟磬埙鼓琴柷笙箫八乐俱全。 目之所及,都是颜丹鬓绿的曼妙倩影,宋照璘不自在地绷紧了肩背,眼观鼻鼻观心念起了定志经。 直到一群女郎举着水袖踩着丝罗袜小步走上栈道,他坐不住了,从席上弹了起来,有些局促地后退:“孟前辈,这怎么能救人?” 孟濯安然坐在榻上,一脸肯定:“当然。乐者,定天地四方之音,迎阴阳八风之声。古有乐神黄吕创六律六同,以乐与天相通,成万物之性。乐声至重,感者为大,小友且留神细听。” 苏惊梧一脸懵懂,横竖只咂摸出他是歌楼常客。宋照璘看了苏惊梧一眼,脚下跟有针扎一样几番徘徊,最后低声跟她商量道:“我不能待在这里,要是给阿陶知道……” “好你先走”,苏惊梧悟了,难怪出发前陶姐姐几次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她对他点点头:“不用担心我,我待会跟着孟公子回去。” “那你小心些”,宋照璘塞给她一块刻着符咒的无事牌:“遇到危险就掰断这块牌子,我会来找你。

” 埙声幽幽低鸣,池面腾起了烟雾。宋照璘飞快跟孟濯告退,脚下生风似的走了,孟濯闭着眼,指尖在扇骨上有节律地敲打,并未出声阻止。 十二道绸带从主楼滑下,接到水边栈道,那群舞女鱼贯而上,踏在绸带如叶片一样平稳,主楼凭栏处的赏客发出一阵惊叹。苏惊梧往孟濯那侧歪歪头,小声问道:“补我师父的魂魄,为什么要来这流风坊?“ 孟濯靠在榻上姿态慵懒,闻言半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尊师魂音散尽,需以无量六曲重织魂谱,这鹭州最大的乐坊,就是取材之地。” 到乐坊取材救人,怎么听着更荒谬了?苏惊梧还要再问,被孟濯抬手制止。 他食指虚虚比在唇边,轻声说:“现在什么都别想,你师兄不在,没人押着你练功,只管放松便是。”这时岸边响起了低沉的鼓声,节点与埙声应律相和,仿佛敲在了苏惊梧的灵台上,她不觉安静了下来。 袅袅烟雾之中,传来一阵缥缈歌声。孟濯怡然闭目倾听,赞叹道:“世有阳阿白露,朝日鱼丽,只闻曲声清哀,盖动梁尘。” 随着琴音奏起,舞女在绸带之上合场递进,若俯若仰。绸带呈扇形连接高楼和水台,琴音起调时,重重绰约身姿如飞鸟络绎散开,鼓点落下,又飒沓收拢。朦胧水雾中,罗衣从风,长袖交横,像一朵收放有序的巨株牡丹。 苏惊梧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看得目不转睛。 埙声渐止,鼓点变密,舞步也骤然紧张起来。笙箫急促,舞女摧折纡形,若俯若仰,游龙一般灵巧回身翻转。在空中整齐地做这般高难动作,她们脸上还能保持娇娆笑意,次第朝孟濯投来眼波。 他自在举杯相应,朗声长吟:“举袖曜青蛾,擢手映鲜罗,明月汎云河,轻风动流波。”杯中酒尽,被他扔下亭台。乐师会意,抬起木槌敲磬,石音清泠入曲,把歌舞带向了流光回雪的轻灵禅意中。 楼上传来高声叫好,孟濯不以为意,回头看碟中松子糖空了,唤跑堂小倌再添些果仁和酥糖过来。苏惊梧磕着白果,满嘴甘香,一桌小点心都是精制尖货,她不由赞叹:“这流风坊好是雅致,名字听着也很飘逸潇洒。” 孟濯转开手中木扇,笑着斜睨了她一眼:“流风,是一首艳曲的名字。” “啊?”苏惊梧一惊,白果“啪”一声掉在木案上,原是吃了读少的亏,差点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可是我看它这歌舞很是雅致,也不艳俗啊。”孟濯捡起那颗坚果,两指一捏,果仁露了出来。 他伸手递到苏惊梧面前,不急不缓道:“古有艳曲《北里》、《靡靡》、《激楚》、《流风》、《阳阿》,代代传唱。凡人以诗言志,作歌咏言,谱声依咏,奏律和声,乐者,讲的是人世人心人感,本无雅俗之分,只在奏者和听者罢了。” 苏惊梧松了口气,吃掉他递来的果仁,心说这修乐之人心有八音,说个话也喜欢一波三折,能不能直接把话说明白。 跑堂小倌送来新果盘,还冰镇了一壶酒,手脚麻利地给孟濯换上玉盏,重新斟满。来这乐坊的非富即贵,身边都跟着一群家仆,前呼后拥的阵势。唯有孟濯所在水榭冷清,除苏惊梧外,只留一名乐坊跑堂在侧。 “孟公子出门不带侍从?”苏惊梧观他雍容闲雅,用度讲究,一个人出远门,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觉不便么。 孟濯在那托盘上留下一例赏银,摇摇头:“门中确有乐童侍女做些洒扫端茶的杂务,都很聪明伶俐,带上他们是很省事,但孟某活到这个岁数,看多了运移时易人事不可期。他们修炼用功,就算今日扫堂,明日或可一举千里,我做什么要别人围着我转,耽搁他们的修行和造化。” 这话给贵胄们听见怕是要气死,那些带着侍从的就该受人指摘?苏惊梧笑了笑,不觉得他语中有什么清高之意,有些人只是我行我素得不合时宜,本就不与旁人相关,各行其道罢了。她剥了几颗杏仁放进小碟子里推给他:“那鹊山上的小师弟们肯定都很尊敬你这样的大师兄。” “大师兄?”孟濯放下酒杯,好笑地看着她:“我年纪最大的师侄年初也收徒了,孟某不才,今年已经是师叔祖了。” 苏惊梧吃惊地望着他的脸,轮廓分明,肌肤很是平整,根本看不出年岁几何。仙门中人年龄都是谜,她生怕孟濯下一句就问她猜猜自己多少岁,猜错猜对都可能会尴尬,于是决定闭嘴,专心看池中乐舞。 好在鹊山的师叔祖不打算为难她,拈了一颗杏仁把玩,低头问她:“歌舞好看吗?”苏惊梧啄米一样点头。他眼角微微勾起,露出洒然不羁的笑意。“还有更好看的。” 孟濯对池面隔空扫袖,烟雾一阵摇晃,渐渐散了去,重新露出满池莲花。他虚弹一指,懒散轻叱道:“还等什么呢?”清气撞响铜钟,空渺钟声直入九霄,银鱼跃出池

水。苏惊梧睁大了眼睛,看它们在水面此起彼伏,一时浪花四溅。 丝竹声声绕耳,舞女悬钗长袖随鬟落,飞影纤纤。 钟声一节比一节高昂,在天地间震荡回响,银鱼伴着钟律跳跃,被歌楼灯火映照出着熠熠鳞光。水面芙蕖和莲叶接满了它们洒落的水珠,在清波摇曳间,像天上的星点一样闪烁。 苏惊梧看得眼花缭乱,跟着楼上的喝彩声大力拍掌,兴奋得猫脚直跺。 好多鱼好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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