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卖厂子这件事定下来了,就在当天晚上那边就打来了电话,三十三万,成交。不过因为要筹集资金然后再从南方赶过来,这中间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正好趁这几天牛怀金又让工人加快了厂房建设的进度,好在这两天已经赶得差不多了。
牛怀金踱步在厂子里,老实说三十三万这个价格已经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价钱了,可此刻他的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是有几分惋惜的。
牛怀金出生的时候牛家可以说是怀山县最显赫的大家族之一,牛怀金的父亲是县保安团的团长,手里管着四五百条枪,大爷是怀山县的县长,却没有孩子,四叔管着家里的十几间铺面,也只有两个女儿,而牛家又是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虽不能说是权势熏天,却真是实打实的的地方一霸。牛怀金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是在一大族、三家人的簇拥中长大的,是在一声声“怀金少爷”中长大的,可后来就解放了。父亲被拉到县里枪毙了,大爷被抓到别的地方枪毙了,四叔被人打死了,母亲也病死了,这个千万间广厦的大家族也散了。
从那以后牛怀金就过上了老鼠一样的日子,走在路上也是不敢抬头的。他最好的青春都埋葬在了那段岁月,可他又是极有胸怀的,据后来玉蓉的回忆,不管牛怀金挨多少打、多少骂,他总是一声也不吭的,脸上也绝不会流露出丝毫的愤怒,反而会平淡的抱起玉蓉说“走,爸爸带你去买糖吃”。
春风吹到怀山县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的中后期了,那时的牛怀金也已年近五旬,一个已经该“知天命”的人,可他却迸发出了一股冲天的斗志,一种只属于斗士的精神。他走南闯北一路拼杀,硬是打拼出了一份这么大的家业,按他自己的话说,“且不说从古至今,只说这一二百年,方圆十里,怕是也只有他一人做到了横游淮水,牧马天山。”可惜英雄未免迟暮,他终究还是老了。
在牛怀金的眼里,这个厂子就是他抗争命运的证明,是他英雄一生的勋章,在他最初的想法里,他要将这个勋章传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会再传给他的孙子,他的财富与智慧会在儿孙后代的手中得到传承与发扬,这个家族会在他的领导下重新绽放出无比夺目的光彩。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就在牛怀金陷入深思的时候,李胜利却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牛怀金看了一眼李胜利,
“怎么了胜利,有事吗。”
“大爷,是有个事,不过就怕您听了不高兴。”李胜利扭捏的说道。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那个……二刚被警察带走了。”
“恩?因为什么呀。”
“这个我也说不好,好像是说有人举报他私藏枪支。”
牛怀金的眉头先是一皱,可随即便舒展了开来,要是说别人还有这个可能,可李刚?呵呵,他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这应该又是他充大头,或是别人许以重利,他替别人顶包吧。可他又深知李刚的脾性,抗不了两天他就会老老实实地交待一切,想到这儿,牛怀金对李胜利说道,
“他?你看他倒有那开枪的胆子。”
牛怀金猜的不错,李刚确实是替人顶包,在李刚被偷钱的第三天下午就有人举报说武二宝手里私藏了两只猎枪。可凡事就是这样,有人举报,就有人举报举报,武二宝也收到了消息,于是他放出风来说,谁愿意把这件事揽下来,现金五千块。李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此时武二宝已经将价格出到了八千块,可还是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大头。李刚听到这个价钱也直骂武二宝精的跟猴子一样,这么大一件事才值八千块吗,可他转而就想到了一个几乎完美的计划。
李刚找到武二宝,一万五,他愿意把这件事扛下来,否则免谈,武二宝惊叹于李刚的胃口,可现在除了认账也是别无他法,况且若是刨去自己偷李刚的那一万,自己也才出了五千块而已,想到这儿,武二宝的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
牛怀金让人在厂子里到处张灯结彩,厂子门头上“怀山老牛”那四个大字也被他用四朵大红花盖了起来,那几个南方人是昨天半夜到的怀山,牛怀金是今天凌晨得到的消息。牛怀金带着厂子里所有的工人整整齐齐的站在厂子门口,看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会见哪个国家的总统呢。牛怀金抬头看了看那被红花遮住的门头,又看了看身后的厂子和工人,他的心里不停的默念着,老伙计啊,老伙计,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告别了。
“来了,来了,你们听。”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让原本已有几分松散的队伍瞬间就精神了起来。啊,是汽车的声音,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可是……不对!还不待众人再做出反应,便见前方路口拐弯处开来了两辆车。在一阵警笛声的簇拥中,前面的私家车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起眼,几乎融入到了周围的景色之中,而后面的警车又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夺目。牛怀金错愕的看着那辆警车停在自己面前,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是自己英雄落幕的重要时刻,也是自己鞠躬退场领受花环的紧要关头,可现在这是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南方人还没下车,那两个警察就已经站在了牛怀金面前,
“请问哪位是牛怀金。”
“我是。”
那两个警察见有人答话,随即从公包里拿出一张传唤,说道,
“牛怀金先生,接到举报说您儿子牛玉山有私藏、贩卖枪支的重大嫌疑,请您跟我们走一趟。”